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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情义无价(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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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只可惜的是,主子再不能临摹出长春宫的红楼壁画了。”

“你这丫头,没看出来这些年也长进不少啊!”文绣见婢女铃儿越发地谈吐不俗,忍不住赞叹道。

“主子不是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这些年来主子整日与书画为伴,铃儿耳濡目染,自然也受益不少。”

“学再多又有何用?咱们回北京也有些日子了,母亲不在了,亲人又不搭理,整天无所事事,这可如何是好?”文绣不禁伤感起来。

“主子,您还记不记得在天津,皇上放我们出去逛街游园子时,看到过不少背青布书包的女学生,您不是说过,既然有女学生,那就该有女老师吗?”知主莫若仆,铃儿很懂文绣的心思。

“是呀,你这丫头还真是机灵!我虽然再不能回到学校当学生,但我可以当教书的老师啊!”想到可以学以致用,文绣会心地笑着说道。

“主子满腹才华,一定会得到孩子们的喜爱的!”

“说起来容易,咱们的学问再好,也得有学校愿意收我当老师。”想了想后,文绣又说:“其实,这都不是大事,大不了咱们自己收学生自己教,现在外面流浪的孤儿和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肯定不少。”想到外面兵荒马乱,文绣就为那些可怜的孩子着急。

“主子您这就盘算开了。”铃儿高兴起来,语带调侃地说。

“没错,教书育人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文绣也非常认真地说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后,文绣便付诸行动。从离婚赡养费中拿出了一部分钱,在府右街购置了房产用来作为教书的场地,并招收了邻里间的孩子和一些流浪儿,她自己则任图画和国文课的老师。每日站在讲台前,望着教室里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们,她的心中真是溢满了美好。当然,对于她别开生面的人生经历和非比寻常的见识以及精彩的授课,让孩子们对于这位老师格外敬重和喜爱。很快,街坊邻里们口口相传,自发前来上课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春去秋来,北方的京城似乎总是被冷冬的气象环绕着。这不,北海公园的夏荷都还没有尽情凌波起舞,香山的红叶已经燃透了天际,紧跟着漫天雪花就飘起来了。文绣想起了小时候跟伙伴们在雪地里追逐嬉戏的快乐,于是,她带着心爱的学生们走出教室去打雪仗,那一刻,孩子们的欢呼声洗去了她一切不幸的往昔回忆。夜晚,铃儿看她在窗前凝思,便温上一壶暖酒送了过去。这一夜,文绣做了个梦,她又梦到了许多:旧府的紫藤,长春宫,静园里的那个穿西装戴眼镜的儒雅男子……而她自己则穿着素净的衣装,红霞铺面,一切都美不胜收。她觉得自己醉了,醉倒在浮生若梦的轮回中。

云中歌

念念是不忘红尘,多少痴缠。

悠悠如花芳草心,忐忑难安。

来时无路去无影,难留春神。

愿年年岁岁常驻,美人如歌。

不负从前不负今!

可惜好景总是短暂。世上总有些可恶的或闲极无聊的好事之人,专门以发现甚至挖掘别人的隐私和隐痛为乐。学生越来越多,在某些好心的家长的帮助下,文绣又招了些老师来共同教孩子们。本来,这里先前只是私塾的规模,但慢慢地大有发展成为一所私立学校的势头。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发现老师傅玉芳原来竟然是末代皇帝溥仪的淑妃娘娘额尔德特·文绣。这一新闻让那些好事者就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不胫而走的这一消息一夕之间遍布京城各大报的头条。人们相互传说着,为了一睹皇妃的风采,争相结伴到府右街,拥挤在这学校门前,各大报纸见势谁也不愿甘拜下风,都火上浇油般赶着这股子热闹安排记者前来采访。文绣不堪被如此当作活物展览,书是教不下去了。为了不愿自己费尽心血才创立的学校解散,她只好将学校交给新来的老师和热心的家长,含泪告别了心爱的孩子们,又退掉了租住的房子,悄悄到刘海胡同购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过起了孤寂的隐居生活。据说后来,文绣所创的那所学校几经易手却保存了下来,还被正式命名成为私立敦本小学。

文绣搬的新家,房子大了些。这时,妹妹文姗也搬来与她同住,活泼的文姗再加上伶俐的铃儿,总算是让这宅院里的有了些活泛的气息。生活仿佛又走上了正轨,就连那洒在院子里的阳光也格外的温暖。文绣享受着这种安稳和自在的生活。但不速之客的来临再一次打破了她渐渐平复的内心,来人居然是张景惠。溥仪在与文绣离婚后没多久,就追随日本人潜入到长春,建立了臭名昭著的伪满洲国政权,而张景惠先期仅次于帝师陈宝琛,而后来又越过郑孝胥成为溥仪的首席重臣,当上了伪满政权的所谓总理。张景惠此次前来京城文绣处探访,正是奉了所谓康德皇帝溥仪之命,意欲请她再回去当皇妃的。

光头圆脑的张景惠见到文绣后,大行跪拜之礼,尊称“娘娘”。只见这位伪皇帝的特使礼毕之后就直奔主题,开始游说起来:“娘娘您实在不知道,自从您狠心回到京城后,皇上就一直思念着您,尤其对皇后也是越来越冷淡。所以,现在才让日本人以此为借口逼着皇上选妃。这不,皇上首先想到的就是请您回去,毕竟夫妻多年,诸事也能有个好商量。”

对于此等说辞,文绣起先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作答。但她心中难免稍起波澜,正如张景惠所言,她与溥仪毕竟是夫妻一场。

“娘娘有所不知,老臣还曾听说皇上自您走后,连着好些天都在您的房中独住,做臣子们的想起来都着实不忍心啊!本来老臣就估摸着后来要不是筹谋前往长春的事,皇上肯定不会就那样仓猝地放娘娘您离开。唉!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啊!”张景惠见文绣一声不吭,估摸着她是不是有些动心了,便苦口婆心地自哀自叹地说了一大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文绣也正如张景惠所言,多年的夫妻虽一朝分离但又岂能毫无情分?只是自己是绝不会因私情而再愿与其苟同,更不会因所谓的荣华而睁着眼睛做出卖国家和民族的千古罪人的。文绣一时沉浸在往事之中难以抽身,湿润的双眼说明了此刻她的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那些百转千回的往昔浮现在眼前,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眼前的场景让张景惠也不免心生触动,在沉默中,面对这位此前虽接触不多却也耳闻得知其人的倔强女子,他也一时找不到好的话可说了。他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没忍出声来惊扰沉寂在过往中的“淑妃”。后来他想:既然来意已经明确传达,是不是该就此告别?突然回想起刚才进这大门时,曾被迎面一块雕工苍劲的影壁吸引住,于是,便起身走到正屋外,同时,心里也希望借此工夫,文绣能平复下心情,最好能有一个好的回复给他。

“张大人,我家主子请您进屋里说话。”正在他四顾闲看时,铃儿走过来传话。

“娘娘果然真是好雅兴,老臣曾听闻说皇上住在京城时,您就是紫禁城中一顶一的园艺高手,凡是经您手的东西,不管是怎样难以入眼的物事都能焕然一新,甚至是巧夺天工。”张景惠边走进屋边竖着大拇指恭维道,一副仰慕不已的神情,似乎也对此行成竹在胸了。

“不知娘娘何时可以启程?”看着半天没回话的文绣,张景惠忍不住轻轻问道。岂料文绣突然神色庄重,异常冷峻地回答他说:“张大人有所不知,我决心要与你们的皇上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日本人。可皇上现如今不但没有丝毫悔意,反倒在离婚后没多久就为了一己私心置国家民族大义于不顾,公然明目张胆地潜逃东北去做日本人的帮凶,反过来欺骗天下,残害同胞!如此皇上,即便是对文绣再深情,文绣也决不屑与其共处!”然后又接着说,“张大人,请您回去后将文绣的话如实转告给溥仪!”

张景惠听完,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末了,他还是心有不甘地再三哀告说:“娘娘先别急,请退一步往好的方面想想。再说,若您不愿回去,老臣哪还有脸再面见圣上?”可文绣依然不为所动。看到眼前的景象,张景惠只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将溥仪亲笔写的一封书信转交给了文绣,同时心想:看来皇上心里是真有眼前的淑妃的,不然也不会对她的性情掌握得如此清楚。铃儿上前接过书信递给文绣,文绣展开一看,其意已了然于胸间。也许溥仪真的想说:“朕之一生,爱在淑妃。”但也许他的爱太深,情太重,反倒没能真正去理解文绣的内心。

痴仇

基业尽毁,如这般悲游,亡则虚妄,生则现丑。日寇按着不低头,血死魂不收,欲何取可复仇?

纵有刀山在前,火海在后,撇开一时羞,再回头杀尽屈辱。

文绣看完信后,泪如泉涌,反复端详而不能语,她如此当堂失态,惊得张景惠慌忙问道:“娘娘您这是同意随老臣回去见皇上了,还是……”文绣也不回答他,只是示意铃儿扶着自己进了内室,她红肿着双眼盯着溥仪的墨迹,仿佛又回到了长春宫与溥仪谈诗论赋的时光,那幸福的往昔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酸涩的味道通过她的唇角传遍了全身,她颤抖着双手从一个锦匣子里摸索出溥仪从前专为她书写的一些信件和诗札。一个女人的坚强在白纸黑字间瞬间崩塌了,思念如潮水般淹没了冰冻许久的心,似乎冰雪消融又见春意,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在清晰地提醒她:一切都不可能了。文绣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身临当年的长春宫,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后一次温故她的淑妃生涯,然后毅然决然地叹了口气,仿佛就此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她决意了断与末代皇帝的那半生情缘。

文绣拿起笔来,静静地写道:

佛徒

浮生若梦,阅尽繁华青丝如雪,漫漫长夜久。

月光如水,孤灯暗楼锁深愁,难以倾诉。木鱼寂寞跪佛祖,唤不醒世人心中苦。拜谒弥罗求观音,盼望骄阳早出头,我愿磕首称佛徒,暂忘红尘不沾酒。

随后,她走出内室,对在客厅等候已久的张景惠坦然地说道:“张大人,请把这封书信转交皇上。另外,也请转告皇上:情虽在,道不同,君且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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