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文绣再嫁(第3页)
“表兄的意思是……让我带文绣到已经开放了的故宫一游?”
“没错,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打开她心中的枷锁。”张社长估摸着说,“进宫为妃的经历才是伤害她的真正元凶,只有让她自己再次面对,也许才能治愈她心中隐藏的创伤。”末了,张社长还说:“文绣她真是不容易,却总能给人一种祥静和安宁的感觉,听说她刚回京那会儿有不少汉奸和日本人想利用她做出有伤国体的事情,都被她拒之门外,溥仪也曾经派人请她再回去当皇妃,但她却因溥仪投敌叛国而断然拒绝了,一个女人在乱世中还能保持如此气节,我等男儿也未必能有几人做得到,实在是可钦可佩啊!”
“谢谢表兄,我知道该怎样做了。”
根据张社长的建议,刘振东一面仍然一如既往地珍视着文绣,一面想着办法怎样让文绣在没有任何压力的情况下,自愿前往故宫一游。
刘振东找到了铃儿帮忙。这就出现了下面的一幕。
一天,在文绣下班后刚走出报社,铃儿就焦急地追上去,拉着文绣非常气愤地说:“主子,您难道都没听说过吗,有很多人进宫里游玩之后,就在墙上乱涂乱画,还有人竟然把御花园里的名贵花草都连根拔了起来,偷回家里栽种……”
“这些与我何干?”文绣心里正在为前些日子刘振东求婚的事烦着。
“主子,我刚才说的倒还没什么,实在让我忍不住的就是,咱们住过的长春宫也遭了殃。”
“那长春宫不是我们的,是国家的。”文绣看似冷漠地说道,“国家的东西,国家自然会去管理,不用我们瞎操心。”
“没错,铃儿起先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再一想到从前我们在宫中的时光,就不愿意有人去破坏它。”铃儿一边观察着文绣的神色,一边继续讲,“那里曾是我们的家呀,所以,我前天忍不住就买了张门票进去看了看。”她发现文绣的眉目已经开始有了变化,于是,更加用心地说,“主子,我真是不看还好,看了就为你感到伤心。”
“与我何干?”文绣还是这句话,但语气明显变成了关心的腔调。
“主子那时视咱们长春宫的壁画为瑰宝,不是吗?”
“壁画怎么啦?”文绣停住了脚步,焦急地问道。
“被人一块一块地用刀割了去,现在都已经面目全非了。铃儿想,既然主子在报社工作,不如写篇稿子发表出去,呼吁一下,让游客们要爱惜宫中的文物……”
“别说了,现在就带我去看看。”文绣说着,就已经招呼来了两辆黄包车,二人直奔向紫禁城。主仆俩买了票后,便轻车熟路地直奔向皇宫中轴线西边的长春宫,然而,迎接她们的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文绣恍惚间回首观望,仿佛时光交错,记忆里成群的太监宫女与如今穿梭其中的如织游人,形成了两种不同的心境和格局。她的思绪在刹那间混乱起来,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她靠在长春宫的门沿边无力的滑向地面。这时,一双大手有力地挽住了她,并将她扶坐在这长春宫宫门的门槛边。文绣一惊,回过头来,眼前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不是逊帝溥仪,而是戎装在身的军官刘振东。铃儿愧疚地走到她的身边饮泣着说:“主子,是铃儿骗了你,其实,为了保护这长春宫里的壁画,管理的工作人员已经暂时将宫门锁了起来,你放心吧,你心爱的壁画没有损害。”
文绣这时候已经回复了精神,轻声安慰道:“那就好,你不需自责,我已明白你的用意了。”
“绣,请你原谅,是我让铃儿引你来的。”刘振东爱怜地说道。
“主子,铃儿也是为了您好,如今时势早已有变,您该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忘了过去才对。”
“我早已不再想从前了,只是当初,我与溥仪离婚时确有承诺。”文绣满眼伤痛和困苦地望向身旁的刘振东。刘振东长吁一口气,终于让她敞开心扉讲出了拒婚的原因。
“姐姐,你向来是个不拘泥于礼教束缚的女子,你与溥仪的婚姻早已时过境迁了,而且,并非是你不愿意坚守那份承诺,而是时代早变了,你当初承诺的人也早变了,别说他现在下落不明,就算他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觉得还会再一次去选择他,而他也值得你去坚守所谓的承诺吗?姐姐,现在站在你眼前的人,才是真正值得你去托付的!”其后赶来的文姗也劝说道。
“绣,你看看这紫禁城,要是从前,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能随便进出吗?时代变了……”
“这些日子……苦了你。是我糊涂,皇帝早已不在,皇妃也烟消云散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国女子文绣,那些与皇帝的诺言,早就不存在了……”面对物是人非的紫禁城,文绣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刘振东诉说。
紫禁城,的确藏着她心门中的那把钥匙。如今,她也要学着它,打开大门向普通的人开放那样,打开自己的心门了。
文绣再一次回望长春宫,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是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新的时代来临了!
“姐姐,你想清楚了吗?”文姗和铃儿有些焦急地看着文绣。
“好吧,既然来了,那咱们就好好逛逛这故宫,姐姐也以导游的身份,顺便讲讲这里曾经有过的那些皇帝和他妃子们的故事吧。”文绣回过头来,看了刘振东一眼,然后又转过身来,对文姗和铃儿轻轻一笑,说道。
“好啰!我有铃儿陪着就行了,姐姐你呢,就只用把我的姐夫带好就行啦!瞧,你的长情我也给拿来了。”文姗说着,和铃儿交换了个眼色,然后就从布包中拿出了那管玉笛长情。
望着妹妹和铃儿远去的背影,文绣叹了口气,再回过头来,看到的是刘振东灼热的眼神,她微微一低头,看着刘振东伸过来的胳膊,稍微犹豫了下,然后就轻轻地挽上了。两人相视一笑,相伴着,漫步在皇宫的游人队伍中。
“绣,听说老佛爷曾经把长春宫装饰得华丽无比,真有这回事吗?”刘振东心生好奇。
“传闻说得对,但也不全对,长春宫并不是宫中最豪华的地方。”文绣柔和地回答道。
“哦,那你为我细细说说看。”刘振东笑着说道,一改军人的古板,四十多岁的男人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一样。
于是,文绣便熟悉地解说道:“前朝乾隆爷的倦勤斋才是紫禁城最豪华的宫殿。倦勤斋是他退位后修身养性的寝宫。为了修建这座寝宫那座寝宫,当时内务府特别请来了欧洲传教士画家郎世宁,据敬懿老太妃说,郎世宁借鉴了欧洲教堂中天顶画和全景画的形式,把它们移植到这倦勤斋里。”然后文绣又说道,“那幅画可是整整占了四间房子的墙壁,全长大约有一百七十多米,画中景致与室内的装饰融为一体,深得乾隆爷的喜爱。”
“那这就算最豪华的了?”刘振东边听边怀疑地问道。
“当然不止这些,寝宫里还摆设着来自世界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以及最上等的艺术品。”
“皇家寝宫果然是非同凡响。”
“那些也不算什么,珍物古玩什么的,长春宫及其他宫内也是有的。而这倦勤斋的建筑级别才是最让人惊叹的。整体看起来不但相当高,而且整个屋架还用的全是紫檀,紫檀上面又挂着上千块极品的和田玉,说起来你可能难以想象,那斋内的小戏台边上仿江南的竹子,可全都是用金丝楠木仿制的。”文绣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极尽奢华,又低调雅致,这才是真正的艺术融进了生活……”
“哦,这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绣,我们离开这里吧,那是皇帝的生活,我们只做一对简单的夫妻就行了。”刘振东不等文绣再说下去就打断了她,这些奢华的生活和讲究的艺术,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也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其实,细密幽深如文绣者,刘振东哪能全懂,文绣对于艺术的高雅情思和追求,他也更不可能真正了解,他希望的只是普通人的生活,一日三餐的夫妻。而曾为沧海的文绣,此刻也是希望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们,是在此时此地可以走到一起而又恰好走到了一起的人,所谓的缘分,或许本来就是这样的吧。
两人的身后,奢华或者破旧的紫禁城渐渐远去了,只留下一缕如烟似雾的影子消散在风中。
1947年夏,文绣和刘振东结成了夫妻。婚后,两人在西城白米斜街33号院安了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