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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情义无价(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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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情义无价

文绣离了婚,留下妹妹文姗暂时在天津替她看管离婚时分得的一应衣物和用品。怀揣着跟过往旧梦的决裂以及对新生活的期待,文绣一半欢喜一半哀愁地准备开始新的人生。她首先辞去了几名要跟随她的忠仆,只让铃儿陪同着回到了北京城。既然脱离了从前的荣华富贵,面对物是人非的京城故地,她想着应该回到娘家先做一个平凡的女儿尽孝床前,再考虑接下来的生活。

北京城一切照旧,它老而不朽的沧桑面容,反而赋予其一种无法比拟的美。那凄艳的苔藓,装饰了城墙、宫宇、寺庙等处的秦砖汉瓦和刻有唐诗宋词的影壁,大小的胡同和胡同中熙来攘往的人流,这里的一切,都是文绣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思绪万千的地方。清朝时的北京,内、外城实行满汉分治分居,清军圈占了内城东、西、中三个区的民宅,将汉族民众全部都迁往城外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城南,内城则变成了拱卫紫禁城的八旗军营,分别按照八旗序位驻防护守。京西则另设了圆明园护军营、蓝靛厂火器营和香山健锐营,合称三大营。文绣先期的出生住处便是在这三大营所辖之内。因为祖父锡珍的府邸面积宽阔,庭院深深,她反而很少有机会到外间玩耍,后来随其母迁居城南的花市后,倒是让她生活得趣味横生,以至于在进宫之后许多年都记忆犹新。

正可谓白云千载空悠悠,走在京城的胡同中,不稀不稠,灰里透一点绿,老远的就能闻到一股酸涩味。看一个人是不是老北京,先得问问他爱不爱喝豆汁儿就够了。文绣是个地道的北京人,她阔别家乡已久,这久别的乡味刚刚顺风飘过来,她就来不及似的拉上捂着鼻子的铃儿,说道:“终于可以喝上一口了,馋死我了!”

“主子,这是什么气味啊,活像泔水,真是受不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胡说!这是北京城的豆汁,香着呢。”文绣自顾自地四处张望着。

“主子,京城里好吃的多着呢,咱们不吃这个好吗?”铃儿捏着鼻子,咧着嘴央求着。

“哦,看我倒是忘记你这鬼丫头不是京城里长大的,也罢,今儿个就不妨依了你,先回到家中见过母亲再说。”

“主子,这豆汁儿难道比口蘑肥鸡、三鲜鸭子、黄焖羊肉、烧慈菇、熏干丝、祭神肉片汤这些还要美味吗?”铃儿实在想不通,面对精心烹制的山珍海味都食不下咽的主子,为何会对街边小铺售卖的气味怪异的小食馋涎欲滴。

“你不懂,这是家的味道。”文绣舒心一笑,回过头又说,“这是一种情怀。”

“哦!”铃儿若有所思地应和着。

主仆俩自在地徜徉在京城的繁华声息里。后海的沿岸就在眼前了,家越来越近,文绣贪婪地呼吸着家乡的气息。想想母亲看到自己时喜悦的神情,原本略有的那点近乡情怯的沮丧也一扫而空,迈着欢快的步伐向沿街的家走近。唉!这个家还是前夫溥仪为母亲购买的。文绣脑海中突然又将从前的事过了一遍,她有些啼笑皆非地为这转瞬即逝的想法自嘲着摇了摇头,嘴角飞扬地苦笑着。

啪!啪!啪!她亲自敲响了门环。

“唉!小姐您这是找哪位?”一个全然陌生的,但却操着一口地道的京城腔调的中年妇女,将朱红色木质大门拉开了一条缝,礼貌却谨慎地上下打量着穿着考究的文绣,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请问蒋老夫人可在府中?”铃儿看见主子面对这位表情冷漠的妇女不但没有作出任何回应,还僵硬地立在门边失态地倒退了几步,像是怀疑走错了门似的重新确认着门号,便主动迎上前去,满脸恳切地反问道。

“什么蒋夫人张夫人的,走错门了。”只听那门内的妇人又说。

“哎,哎!你这人怎么性情如此急躁?”铃儿眼见那妇女就要关门的姿态,忙机灵地用力顶住两边门板不悦地说道,“就算不是蒋老夫人的府上,也总让人问个究竟吧,再说你看我和我家主子像是坏人吗?”

“这——”中年妇人被铃儿的这番抢白说得有些脸上挂不住了,正在犹疑地嗫嚅着。

“大姐您不必惊慌,我只想知道,这里原是我母亲蒋氏的住处,现在既然您出现在这里,那您是否知道我母亲的下落。”

“蒋氏是您的母亲?”妇人被文绣极有教养的措辞和与众不同的尊贵气息给镇住了。

“正是!”文绣答道。

“我只是偶尔听街坊说起过一回,好像是我这宅子的前房主,但我却并不知道那老人家如今的下落。”妇人将门拉开了些,眉眼稍微柔和地如实回答道。

“那这房子现今归谁?”铃儿迫不及待地代文绣追问道。

“两位有所不知,这处宅院是我和爱人前年从外地经商回来新添置的,为的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有个踏实的家,我们夫妻买这房子时还经过了中人,至于那位蒋老太太,我真的不知道,要不二位再问问别人吧。”中年妇女说完,再不容她主仆二人答话,只把那有些肥厚的躯体用力一抵,大门便“哐咚”一声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铃儿还在埋怨着那妇人,已知情况不妙的文绣却又迈开了脚步,焦急地向另一个方向连奔带跑地赶着路,如今的她只想知道母亲的一切,她现在要去的就是五叔华湛的家。

但今日今时,五叔华湛因文绣与溥仪闹得沸沸扬扬的离婚一事正在家里气恼呢,这个自命为前朝遗臣的老夫子认为,文绣的离婚不但大逆不道,还辱没了家门世代尽忠于皇上尽忠于大清朝的气节。而推举她入宫为妃的正好是自己。当初文绣起诉离婚时,华湛就曾命家门中的子侄,在报刊上公开发表文章斥责文绣的行为,批判这个曾经一度成为家门荣耀的侄女。那时,来自家门堂兄文崎的严厉的措辞,对文绣而言确实是一股极强的压力和伤害。

傍晚时分,文绣站在了有些破败的五叔家大门前,心中忐忑不安。这处院子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她祖上家传的,想起了院子里的那些紫藤花蔓,胡同里又不时飘来阵阵饭香味,恍然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一大家子过年节的情景。她默念着:“绣儿回来了。”

犹豫再三后,文绣深吸一口气,示意铃儿前去喊门。月光下,一位老者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那边,是那么的熟悉。原来开门的正好是华湛。但与先前持重伟岸的形象相比,如今的这位老人,浑身都有一股失败者不甘的绝望。那弯曲的身背和蜡黄瘦削的面庞仿佛刚经历过一场与生与死的博弈,显得疲弱不堪。文绣的心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但她还来不及说任何话,昔日疼爱她的五叔看清了眼前的来人,已经不由分说地关上了大门。独自在外风风雨雨经历了那么多,文绣都不轻易在人前落泪。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不顾铃儿就在面前,泪水滚滚而下。此时她那颗如燕雀渴望归巢的心,一点点向下沉去。

后来,经过多方辗转,文绣在别处又找到了另外的几名族人,但他们似乎都与与华湛商量过了一般,将她冷冰冰地拒之门外。或许,对于这些人来说,她不仅仅是丢了额尔德特氏的脸,更重要的是,已经不再是皇妃的她对于大家来说,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末了,还是一位好心的街坊告诉文绣,她的母亲蒋氏早已病死多年,而生前所住的房子也已经变卖了。这位街坊是个直性子,禁不住主仆二人的再三言谢,说出了蒋氏临死前,曾嘱托本家和四邻,不要将自己的死讯告诉远在天津的女儿。其实,自从发生了逼宫事件后,文绣追随溥仪逃到了天津,蒋氏一想到女儿嫁到皇家的危险,就十分后悔当初不该有攀龙附凤之心,实际是害了女儿。再后来又听说女儿在异乡备受溥仪的冷落,蒋氏便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女儿,可她不想再给女儿增加任何负担和痛苦,所以,她要求在自己死后,请族中本家与黑丫、文姗等人合计着悄悄办了丧事,便将老房子转卖了出去。

“难怪文姗突然只身到天津去寻我,我怎么没有想到问问她关于母亲的事情呢。”文绣自责而又伤心地突然想起来了,难怪每每一问到母亲的事,妹妹就闪烁其词了。

“主子,改日我们去坟上拜拜老夫人吧。”铃儿不忍主子伤心,便温和地安慰着。

无家可归的文绣只得带着铃儿寻到花市,希望能找到儿时的伙伴。几经周折后,才打听到他们如今的下落。那几个女孩子也早已外嫁,男孩子唐少宗为了混口饭吃去参了军,好在少宗的母亲是个热心肠的人,帮文绣租了一处简单的房子暂且安身。

为了开始新的生活,文绣改回了从前在学校时老师给她起的学名“傅玉芳”。

“主子,您这个名字好文气啊。”铃儿侍候着笔墨,看文绣在眼前的白纸上写下“傅玉芳”三个字后,小心夸赞道。

“那当然,想当年,我上学时可是时常受到老师夸奖的。”

“怪不得主子在长春宫时,凌若文老师也总是夸赞您的……铃儿该死,不该说那些不高兴的往事。”铃儿紧慌忙自责道。

“无妨,那本来就是一段真实的过往,只是不知如今凌老师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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