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漳河射鹭痴子建又逢佳人(第1页)
第二章 漳河射鹭,痴子建又逢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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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五月。
漳河如一条柔软的玉带,自西而来,优雅地绕过邺城。
河岸上柳树成行,微风吹来,低垂的柳枝轻轻飘拂,远远望去就似青翠的烟雾在天际浮动。甄宓陪同着一位年约三旬的妇人,缓缓行走在柳荫里。在她们的身前身后,各有三个侍女,或握着长柄羽扇,或抱着卷起的芦席,或捧着铜壶,或拎着香炉,还有一人托着长长的玉筝。
一株柳树斜斜伸出粗大的树干,将浓荫泼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
侍女们将芦席铺在那平坦的草地上,又将铜壶、香炉等物放在席旁,然后退到一边,垂手侍立。
甄宓和那妇人坐在席上,凝目远望。
河水悠悠,天高云淡,几只红嘴翠鸟忽高忽低,在清碧的水波上嬉戏追逐着。
“真没想到,邺城还有这么清静雅致的地方,难怪司空大人要将此地圈为禁苑了。”那妇人说道。她穿着一袭玄色罗衣,面容清丽,却又布满风霜之色,发鬓中还隐隐透出几根银丝。
“司空大人想在此地大建亭台楼阁,尽享声色之乐。”甄宓说道。
“不会吧。我读司空大人的诗作,其中有‘侈恶之大,俭为共德’之句。司空大人既然将奢侈视为最大的罪恶,又崇尚俭朴之德,怎么会大建耗费资财的亭台楼阁呢?”妇人说道。
“诗为口中之言。世上之人,心口不一者,数不胜数。”甄宓冷冷说道。
“依愚姊看来,司空大人应该是言行如一的贤者。”妇人说道。
“文姬姐姐真是这样看的?”甄宓似笑非笑地问道。
“司空大人如果不是贤者,又怎么会把我蔡文姬从苦寒的匈奴之地赎回来呢?”
“所以你为了报答司空大人,就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来充当说客来了。”
蔡文姬脸上泛起红潮,有些发窘地说道:“司空大人也是一片好意,他担心你……”
“这些话,你根本不该说的。”甄宓陡地打断了蔡文姬的话头,“论公,我是司空大人属下的妻室;论私,我是司空大人的子媳。司空大人若是贤者,就没有必要对属下的妻室表明他的好意,更没有必要向他的子媳表示担心。”
“宓妹,不论你怎么说,我也相信司空大人对你的关切是出于一片好意。因为你……你实在是有着太多令人担心的地方。”
“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令人担心?”
“我听司空大人说,自从你进入曹家以来,就从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
“文姬姐姐,你博学多才,一定知道‘桃花夫人’的典故。”
蔡文姬听了一怔,默然不语——
桃花夫人传说是春秋之时息侯的夫人。后来楚文王攻灭息国,将桃花夫人掳去做了王妃。桃花夫人在楚国王宫中一住十数年,为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但始终不说一句话。楚文王奇怪之下,追问不休,桃花夫人答道——身为女子,嫁有二夫,只差一死,还有何言可说?
两只黄鹂从河对岸飞来,落在碧绿的柳枝上,轻盈地跳动着,并发出悦耳的鸣叫声。
甄宓和蔡文姬不觉都转过了头,向那两只黄鹂望过去。
“唉!”甄宓忽然轻叹了一声,转回头,仍将目光凝在悠悠流动的河水上。
“宓妹,你莫非是在自比‘桃花夫人’?”蔡文姬也转回了头,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只是想告诉文姬姐姐——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桃花夫人为什么在楚宫中不说一句话。”
“为什么?”
“因为桃花夫人的心已经死了,她活在世上,只是一个毫无生气的躯壳。”
“宓妹,你其实和桃花夫人不一样。司空府中,亦非楚国王宫。”
“从古到今,女子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依宓妹说来,我也该和那桃花夫人一样——心丧若死了。”
“不,文姬姐姐不一样,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呢?”蔡文姬凄然一笑,“桃花夫人只嫁了两个丈夫,而我呢,我已经嫁了第三个丈夫。自从我一来到人间,厄运便紧紧相随。先是父亲得罪了当朝权贵,被迫逃亡,我小小年纪,也跟着到处流浪,受尽了磨难。到我十六岁时,总算安定了下来,还嫁了一户好人家。谁知后来……后来天道不仁,又使我早早失去了丈夫。而此时董卓擅权,天下大乱,父亲不明不白地让司徒王允杀害了,我也……我也为乱军所掠,流落到了匈奴……那一段……那一段的日子,想起来就似到了地狱之中,不知……不知该如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