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狄光远剖腹明志 娄使君边城斩官(第4页)
韦团儿没有回避自己纠缠太子之事,也丝毫没有歪曲太子拒绝的细节,在说完这一切后,她把话题转到武承嗣身上:“那日奴婢从陛下殿中出来,遇见魏王,她传奴婢到他的府上,询问窦德妃母亲庞氏祝诅陛下一案,并且要奴婢将人偶埋在东宫后花园栗子树下和庄静殿前的花坛间,以嫁祸于太子。奴婢出于对太子的愤怨,就答应了。奴婢罪该万死。”
听着韦团儿的叙述,武曌的脸色先是苍白,继之涨红,接下就冰冷铁青,她只说了一句话:“传朕旨意,户婢韦团儿,陷害太子,嫁祸魏王,罪在不赦,着即腰斩。”
韦团儿被这晴天霹雳击打得人事不省,她被拉出去的时候,形同死人,浑身软塌塌的……
武成殿恢复了宁静,只从内室传来狄光远的鼾声。武曌的内心激浪翻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让她震惊,也让她忧伤。改立国嗣的风波并没有因为她听取了李昭德、狄仁杰的劝谏而告终,暗流一直在这皇宫地下滚滚翻腾。而她自责的是,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武承嗣操纵了这件事情呢?可现在真相大白时,她却犹豫了。治武承嗣的罪么?不管怎么说,比起李唐宗室来,他都是武氏嫡亲,姑母是当今皇上,他觊觎国嗣亦不为过。现在治他的罪,无异于折断自己的一只臂膀。
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让韦团儿将所有罪责背起来,以她的死求得暂时的安定。此事也进一步验证了当初狄仁杰、李昭德等人谏言劝阻改立国嗣的正确。承嗣的确难当大任,把大周江山交给他,她委实不放心。
第二天,武曌来到武成殿偏殿,狄光远已经苏醒,并且搬到了偏殿。
武曌亲自来到榻前,看狄光远年纪轻轻,却大伤元气,疲惫不堪,心中生出几缕恻隐,道:“旦虽为朕子,不能自明,使爱卿至此,朕心何忍?”
狄光远声音微弱地说:“谢陛下挂怀!臣以贱躯做证,殿下对陛下忠贞不贰。”
武曌俯下身子,为狄光远掖了掖被角说:“这个朕明白。朕没有看错人,狄氏父子,皆忠良也。爱卿安心将息,有何需求,尽可向武钦提出。”
转身回到正殿,武钦已将来自各方的文书整理好,堆放在一边。她掀开一卷,却是娄师德从巡察点发来的奏报,大略是说在西去途中,遇武威道总管王孝杰,检举鄯州、廓州营田署屯田将军有贪贿盗卖军粮行径。武曌的眉头锁起来了,自语道:“克扣军粮,万死不能消朕之恨。”正要提起朱笔批示,却看到娄师德在文末写道,“臣执尚方宝剑,立斩二贼,士卒欢呼陛下英明。”
她的眉宇这才稍稍有所松展,道:“这个田舍翁办起事来果然脚底生风,腕上刚锋。”
放下奏章,她的脑际忽然就浮现沈南璆的身影。他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不凡的谈吐,在昨日为狄光远疗伤时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嗯!他比起薛怀义来要儒雅、要倜傥多了,怀义虽**颇为精到,也能揣摩她的心思,可就是过于鲁莽,目无朝纲,常常闹出些让她尴尬的事情来,这个沈南璆断不会有这些毛病。
武曌抬起头,问武钦道:“这个沈南璆是何时到太医署的?”
“奴才也不清楚。待问过太医令便知。”
武曌想了想,莞尔一笑道:“不用了,明晨你宣武三思来见。”
她知道,武三思办起这类事情来得心应手,滴水不漏……再说了,武钦一个中人,怎么可能读懂她那颗心呢?
长寿二年五月,娄师德到了鄯州。
湟水河自西向东,滔滔而去,鄯州都督府坐落在临河的半山坡上。虽为都督府,因为居住在这里的都是羌人,故而都督府所在地也远不能与内地的州府相比,沿着河川,满是山民的土屋、牧民的帐篷,再就是军营的营帐,绵延数里,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坐落在城中心的都督府倒是檐牙高凿,很有气魄。
鄯州都督毕武早已闻知朝廷钦差一路所行,故而也不敢肆意铺张,就在府中小宴接风。饭后,两人来到厅中,娄师德问起营田诸事,都督的脸色就不大好看,说鄯州营田将军谭桧眼中根本无他这个都督,随意殴打士卒,欺侮周围乡民,败坏朝廷声誉。
娄师德问道:“本官接到武威道行军总管王孝杰将军举报,谭桧贪污军粮,倒买倒卖,可有此事?”
毕武应道:“虽曾闻说,然要坐实,恐怕还得详查。”
“哦!这如何说?”
毕武举例道:“近年来,鄯州风调雨顺,营田丰实,依理,供给军需当无问题。然每逢吐蕃进犯,谭桧总是寻找种种理由,极言军需困难,供需难以为继。下官也以为其中必有蹊跷。”
“那就请都督明日一起与本官巡查一番。”
“下官责无旁贷,只是即便握其罪证,没有陛下诏命亦无可奈何。”
“这个都督不必担心。”说着,娄师德对判官李牧点了下头。
李牧怀抱武曌钦赐的尚方宝剑,庄严地置于剑架之上,然后高声说:“见剑若见陛下。”
娄师德立刻拉着毕武跪倒在地,行三叩九拜之礼,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待礼毕娄师德从地上站起来时,他的脸上就写满了自信:“都督还疑虑本官不能手诛贪官么?”说罢,他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来,但见寒光闪闪,冷气逼人,耀得毕武眼花缭乱。
望着门外渐浓的夜色,毕武自语道:“好个谭桧,看你这回还有何高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在鄯州营田署,谭桧不无讽刺地嘲笑毕武挟朝廷之力而与自己对垒。
谭桧与毕武,虽然一为营田将军,一为都督,然而,因为营田向来是由夏官署直管,且由武曌亲自过问,故而事实上是不归鄯州辖管。每每毕武要营田将军提供军需,谭桧都以与吐蕃作战之需为由,延宕推诿。后来,毕武闻知谭桧私下里将军粮卖往吐蕃,从中牟利,曾欲奏报朝廷,却苦于其将营田署上下打点得铁板一块,他也无可奈何。
其实,谭桧对朝廷钦差的巡察比之毕武更早得知。对这个娄师德他并不陌生,早在他刚刚到达河源时,就有人飞鸽传书,将消息告诉了他。因此,近些天他对属下管束甚严,也停止了与吐蕃暗中的军粮交易。
他料定娄师德明日一早定然要来营田署巡察,他更知道毕武会抓住这个机会实施报复,现在,他正与自己的副将任惠、录事参军等商议对策。
录事参军说:“这个娄胖子圆滑精明,他是一定要先查账务的,不知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谭桧将目光投向会计,会计应道:“依照大人吩咐,卑职敢保万无一失。”
“是么?”谭桧点了点头,对录事参军和会计道,“你等且退下,本官还有事要对任将军说。”
看着两人退下,谭桧对任惠说道:“此次娄贼来者不善,他素来精通算数,仅是在账务上动作,恐怕很难瞒过他的眼睛,将军可还有何万全之策?”
与吐蕃的交易,虽说出自谭桧的运筹,而实际上是由任惠直接办理的,他当然知道自己与谭桧如今是荣辱一体。他晶亮而又带点惶恐的眼睛眨了眨,就想出一条计来:“末将倒是有一条计,只是不知大人可敢为之。”接着,他就上前附耳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