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裴内史喋血都亭 徐敬业兵败阿溪(第2页)
原来这“封事”乃秘密条陈专用的封袋,非重大事由不为。裴伷光深知自己官卑职微,又是裴炎案中牵涉之人,不用此法,恐难以见到武曌。现在见武钦问起,他也不便言明,只是回答道:“下官书中所陈正与裴炎一案有关。”
武钦的眼睛就睁大了,莫非他有裴炎谋反的新证?亲侄举报,裴炎必死无疑,便连忙道:“大人少待,咱家这就去通禀。”
“又是为裴炎而来的吗?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哀家即便杀了这个老儿又如何?”武曌抬头看了看武钦。
武钦小心地朝上看了一眼道:“奴才观那裴伷光似乎并无求情之意,倒是带了封事前来求见。”
“封事?这么说他是来举报的。好!宣他觐见。”武曌停下手中的笔。
随着武钦的一声传唤,裴伷光第一次踏进这平日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大臣才能来的地方,那庄严肃然让他的心里不禁忐忑不安。然而,他也只是眉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便恢复如常了。
他明白,这是上苍赐予他的唯一机会,随着裴炎一案的发酵,他的父亲也被下了司刑诏狱,他的家人在案情大白之前也被禁在了府中,失去了自由。如果他不抓住眼前的机会,那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旦夕之间了。他在心里埋怨表兄薛仲璋,若非他投贼,如何全族人会招此大祸?可他明白,埋怨解决不了问题,他只有趁此一搏,也许还有转机。
从殿门到武曌面前不过数十步远,可他感觉是如此的漫长而又重峦叠嶂,及至跪在武曌面前的时候,他的脊梁已经湿透了:“微臣参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武曌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裴伷光,问道:“你伯父谋反,你还有何话可说?若是有新证就呈上来,若是求情,哀家念你并非裴炎所出,且不与你追究,早早回署中去吧!”
“微臣是来为太后献计的,哪敢为伯父诉冤呢!”裴伷光应道。
“哦?”武曌发现这裴伷光说话果然不同凡响,脸上的表情就活泛了,“你有何计,且向哀家奏来。”
裴伷光先呈上了封事,武曌打开一看,起首一行字便是“为太后高枕无忧计”,便放在一边说道:“你既然来了,就直说吧!”
“谢太后恩典。”裴伷光深深地伏地,待二次抬起头来时,却已泪流满面了。
武曌就有些不解,道:“哀家命你奏事,未言而先流泪,这却是为何?”
“微臣这是为太后流泪,为社稷流泪。”听武曌“哦”了一声,裴伷光继续道,“依礼制论,太后乃李唐儿媳,先帝弃天下,太后邃揽朝政,变异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诸武。吾伯父忠诚社稷,反诬以罪,戮及子孙……”
“罢了!你这是在指责哀家么?”武曌厉声问道,一股冷气直朝裴伷光的脊梁而来。
“微臣怎敢指责太后,微臣这是替太后惋惜。”
“哼!”
“太后所为如是,微臣实为惋惜。倘太后能够听微臣一言,早日复子明辟,高枕深居,则宗族可全。否则天下一变,不可复救也。”
“胡说八道!你伯父获罪朝廷,已发司刑诏狱,你本应举报新证,戴罪立功。谁知你竟敢出此狂言,哀家念你年轻无知,就饶你一回,还不退下!”
这半晌武钦也吓坏了,今天一大早,不顺心的事情接连不断,他生怕太后一怒之下在殿前杀人,现在他看太后宽容了裴伷光,急忙上前劝道:“大人还是请回吧!”
可裴伷光却是一步三回首,口里喊道:“太后今用臣言,犹未晚也!一旦有变,悔之晚矣!”
“哎呀!裴大人,你为何如此不晓人事,太后不追究已属不易,你何故如此固执?”
然而,就在裴伷光被武钦拉出殿门的当儿,他却再度跪倒在地,仰天长泣:“太后!微臣劝您悬崖勒马……”
这回武曌真发怒了,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哼!你如此不识好歹,哀家岂能饶恕。来人,将裴伷光当殿杖击一百,流瀼州!”
羽林卫将裴伷光按倒在殿外阶陛前的平地上,就见雨点般的棍棒朝他的臀部打去。开始裴伷光还借喊叫缓解疼痛,到六十棍时,他已是奄奄一息了。武钦见状,忙进去向太后禀报。
“抬回府去,待伤情稍好后立即离京,永不续用。”武曌挥了挥手。
人是走了,但惨叫声却一直在武曌耳边回响。自裴炎案发生以来,为其鸣冤者络绎不绝,且个个都不惧死,这使她感到了裴炎的力量。因此,裴炎要么屈从她的意志,与武承嗣、武三思等人一起辅佐她;要么就必须去死,那是对以他为首的维护李氏力量的重击,也是对至今仍在左右彷徨的势力的震慑。
其实,她对裴炎还是了解的,他曾不止一次当着朝臣们的面犯颜直谏,而且她也多次接受了他的谏言,并且后来证明这都是正确的。他完全不用借助徐敬业来胁迫她!她一向看重裴炎的干练和清晰,认为他是刘仁轨之后最理想的宰相人选,可他偏偏……
一切的根源都在她废黜了李显,都在她对武氏宗族的封崇,可自己这样做错了么?她决计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只要他迷途知返,她打算不计较他的过去。
第二天,她召集了武承嗣、骞味道、李景谌和韦思谦,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了他们。
这事首先引起了骞味道的不安,一向果断的太后为何忽然变得优柔寡断了,一定有什么原因影响了太后。他很警觉,只要裴炎翻案,他骞味道就不可能继续留在内史的位子上,因此他力主杀掉裴炎:“臣请太后三思,为何叛军如此甚嚣尘上,皆因裴炎是其内应。裴炎一死,徐敬业反叛无望,则自然散去。”
他的话得到了李景谌的回应,他知道自己的举证本身就是讨太后欢心,多为捕风捉影之言,很难参验,一旦太后明白之后,他难逃欺君罔上之罪,于是便情绪高昂地说道:“臣以为骞大人所言甚是。裴炎乃社稷之蠹,民之蟊贼,罪该万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他俩在说话的同时,都把目光转向了武承嗣,希望能从他那里获得支持。但武承嗣没有急于明确的表态,这段时间他与骞味道等人在朝中共事,明显感到他们与裴炎的差距。他们目光太短浅,过于注重个人得失,缺乏长远之谋。他反复揣摩了太后的意思,觉得倘能挽回裴炎的性命,则不仅他本人将感戴不已,就是太后这里也不失为一功。可当初是他第一个举报裴炎的,他也不愿意落一个出尔反尔的名声。就在大家等待的时间,他已将思路做了转换:“诸位同僚,下官深深体味太后惜才、爱才之情,深谙太后为社稷的深谋远虑。因此,依下官之意,我等应体察上意,说服裴炎倒戈一击,叛贼则不战而胜。”
“承嗣所奏,正合哀家之意,只是谁能担此说服大任呢?”武曌为武承嗣这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而欣慰,她朝大家看了看,见骞味道、李景谌相继低下了头,就知道他们未行先惧了,而且她也知道,让这两个举报过裴炎的人去见他,必会适得其反。她的目光在收回前的最后一刻,落在了韦思谦身上,“韦爱卿为何一言不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