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津桥武曌施威 瑶光殿皇亲盟誓(第2页)
武三思便不好再磨蹭,正要告别,却见迎面走来一群宫娥,一个个语笑嫣然、楚楚动人,到了二人面前,众人急忙行礼。其中一位宫娥眼尖,发现了上官婉儿眉心的梅花,围着她转了一圈,惊呼道:“梅香扑面,大人这妆化得真是绝妙之至。”
这喊声顿时引起了宫娥们的注意,众人将上官婉儿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感叹这梅花画得栩栩如生、美不胜收,纷纷要她教授。
上官婉儿心头就**起一阵酸楚,脸上却带着笑道:“陛下抬爱,已命这妆为梅花妆。我今天有急务在身,改日一定传之。”
武三思见状,道:“你等如此怠于劳作,在这里围着知制诰闲话,若是陛下知道了,定让你等脱层皮。”宫娥们闻言,便立刻散去了。
上官婉儿回眸莞尔一笑道:“多谢王爷解围。”
武三思望着上官婉儿的背影,忽然就生出无言的怅然来。
只是让上官婉儿没有想到的是,她用鲜血染成的“梅花妆”,竟然在宫中流行开来,不几日,宫娥们的眉心便都有了一朵鲜艳的“梅花”。
事实上,姚崇将制书送到前线时,形势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夜醒来,突厥人已从赵州、定州、飞狐三地撤出,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阎知微和杨齐庄。
天气变得很阴沉,灰色的云块笼罩了赵州城头。
阎知微偕杨齐庄登上城楼,朝远处的阳关尽头望去,只见被风吹起的尘埃裹挟着瑟缩摇曳的衰草绵延到远方的阴山,眼前一片苍茫。
阎知微这才有胆量大骂突厥人都是畜生,要紧关头,抛下他们不管了,骂他们置誓约诚信于不顾,背信弃义,悔婚滋事。当他的目光落在城外的空旷地时,就看见新招募的军士正在演练,他们一个个驼背蛇腰,都是不堪一击的模样。
“依丞相看,我们能自救么?”
杨齐庄对“丞相”这个称呼很满意,前些日子,当着突厥人的面,他不得不扮演“左厢察”的角色。而今突厥人一撤,一切都恢复到唐制,顺口多了,但这并不能缓解严酷现实带给他的惆怅。他该怎样经营这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怎样对待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而一心向着大周的臣民呢?他相信,作为被默啜册封的南面可汗,阎知微一定与自己一样,满怀着因为不检点生出的不尽悔意。如果当初他们不是因为怕死,如果他们始终记着朝廷赋予自己的责任,如果他们如裴怀古一样的大义凛然,也不至于遭逢眼下的局面。
他不是没有考虑再回到大周,但他一想到武曌那威严而又冷峻的眼神和狄仁杰一干人鄙夷的目光,就犹豫了。其实,他是有过一次可以逃离的机会的。那是在默啜刚刚占领赵州时,因为战事而流落突厥的唐室元老段志玄之子、承袭褒国公的段瓒,曾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悄悄找到他,劝他趁突厥入城不久、一切混乱之际,逃回到神都去,可懦弱的他竟放弃了这个机会。
现在,一切都晚了。
上午巳时,他们才从城楼下来,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赵州府邸。彼此看去,对方的眉毛、胡须上都结了一层霜。阎知微骂道:“如此蛮荒之地,才十一月竟冰天冷地,奈何?”
喝一口热茶暖了暖,两人将城头上的情景梳理了一番,就都沉默了。
这时,录事参军来报,说默啜可汗遣一名叶户送淮阳王已到了城下。
闻报,阎知微的眼睛顿时亮了,忙道:“速令守城将士放下吊桥,迎接王爷,”接着便招呼杨齐庄,“长史与我同去吧。”
杨齐庄心头一惊:“才半天时间,丞相又改称‘长史’了?”
武延秀衣着整洁,看上去精神焕发,似乎没有受到突厥人的折磨和摧残。他刚一下马,阎知微与杨齐庄就迎了上来,双双跪倒在武延秀面前道:“微臣阎知微、杨齐庄参见王爷。”
武延秀轻蔑的目光掠过二人的肩头,话里就带了揶揄的味道:“面前不是突厥南面可汗么?你先是出卖本王,受默啜三品朝服;继之又以南面可汗之名,欲主河北大周臣民;焉何今日倒俯首称臣?本王真有些承受不起。”
听了这些话,阎知微脸上就红一道白一道的,支支吾吾道:“都是微臣一时糊涂,误入了默啜的陷阱,每思及此,微臣悔愧交加,无地自容,幸得殿下平安归来,不日微臣就送殿下到河北兵马副帅狄大人行辕。”
“哦!狄大人到了河北。”武延秀被囚禁在黑沙城,对外面的战事一无所知,“既是如此,本王便不在此滞留,速速送本王过去便是。”
阎知微急了,挪动双膝,上前扯着武延秀的袍裾道:“王爷少安,微臣自知有负圣命,罪该万死,闻知王爷归来,早于城中备了酒宴,为王爷压惊洗尘,请王爷赏光。”
杨齐庄和几位主簿、参军也在一旁相劝。如此推脱再三,武延秀才勉强答应。
在去酒楼的途中,武延秀目睹了城中巷闾满目萧条、狼藉不堪,不时有乞丐迎着冷风沿门乞讨,方知因为自己和亲,竟惹得生灵涂炭,心境不免又沉重了许多。
宴席设在酒楼二层,武延秀来到雅间,并不急于入座,而是推开雕花门窗,凭栏远眺起来。赵州城风物顿时尽收他眼底,特别是看到横卧在洨河水面的赵州桥,虽历经战火,却依旧岿然屹立,抑郁的心境才稍有安慰,道:“历尽沧桑人各异,长虹尤知思君恩啊!人心不若物情,不亦悲乎?”
阎知微与杨齐庄听着,脸就发热,忙请武延秀入席。菜肴自不必说,酒也是当地有名的“燕山红”。阎知微举起酒杯,小心翼翼地敬道:“都是微臣无能,未能促成和亲,又误入迷途,为虎作伥,罪该万死,请殿下饮下这杯,微臣方敢落座。”
阎知微方罢,杨齐庄又跟上来道:“当初段瓒劝臣逃离,臣因牵挂王爷,故而失却时机,为敌所迫,委曲求全,以待殿下归来。请殿下受臣一敬。”
武延秀并不回应,自斟自饮,三巡过后方道:“二位请本王来,绝非只是叙旧忏悔,一定还有话要说,不妨直言。”
阎知微尴尬地笑了笑道:“殿下虽年纪轻轻,然见事敏,臣感佩之至。”
武延秀很不耐烦,脸顿时拉下来了:“好!既是不说,那就请送本王前往狄大人行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