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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后含恨复摘瓜 李治苍凉绝人寰(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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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天后含恨复摘瓜李治苍凉绝人寰

这是永隆元年的三月。

上午巳时二刻,位于洛阳西的偃师西南景山脚下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青年容貌俊秀,举止端庄,他身穿一件淡黄色箭衣,头戴一顶紫金远游冠,腰佩镂今雕龙鞘宝剑,骑枣红色骏马。中午的阳光洒在他的肩头和眉宇间,愈发显得他气度不凡,他就是大唐的新太子李贤。他的马鞭轻轻地甩在坐骑身上,那马一阵小跑,将身边跟随的几位官员甩了一大截。

他们是李贤的贴身太监郭纬,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张大安,太子冼马、兼充侍读刘纳言,洛州司法参军格希元。看着太子的马飞快前去,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迅速跟了上去。

张大安是此次陪在李贤身边官阶最高的官员,他回头看着刘侍读与格参军说道:“太子有心,赶在清明前去拜谒恭陵,为的是与谒昭陵避开,毕竟孝敬帝没有坐一天龙位。”

刘纳言长叹一声道:“一转眼,孝敬帝薨殒已经五年了。好好的,他怎就忽然猝亡了呢?”

格希元赶上两位大人道:“朝野对这事讳莫如深,极少谈论,你我就不要妄猜了吧!”

他们几位都是被李贤召到身边注释范晔所撰之《后汉书》的。几年相处下来,他们都有一个不言自喻的共识,那就是李贤是几位皇子中最杰出的。他不仅相貌奇伟,而且才思敏捷。他们注释的稿子呈上后,他都要字斟句酌地阅读,常常就其中的疏漏提出质疑;尤其让他们感佩的是,太子对书中人物的批注,总让他们感到耳目一新。

张大安尤其感佩太子的博学宏识,他在督促加快《后汉书》进展的同时,还批阅了有秦以来朝廷与藩国之间的历史,写就了《列藩正论》三十卷,其高屋建瓴、取精用宏,毫不逊色于晁错的《削藩策》。

“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太子颇似太宗,此天赐我朝圣主矣。”刘侍读的话引起张大安的警觉,作为宰辅之一,他曾目睹了太子与天后之间一次次的龃龉,他在内心认为天后对太子的行为干涉过多,甚至在他监国期间都不能独断朝事。可是他更知道武曌的性格,他至今仍怀疑李弘的死乃天后之故。因此,他在心底为李贤捏着一把汗。

张大安转过脸来看了看刘纳言道:“陛下龙体康健,天后精神健旺,太子就是太子,各位大人不可轻言圣主!”

刘纳言和格希元很快就理解了张大安话中的意思,迅速刹住话头,追赶李贤去了。

司马道就在眼前,李贤勒住缰绳,那马前蹄腾空,“啾啾”一声嘶鸣就停在了路口。抬眼远眺,春日下的景山祥云缭绕,松柏碧翠,五年前栽下的松树现在都蓊郁葱茏了。因山为陵,皇兄就长眠在这大山深处了。

李贤眼眶有些潮热,在心底呼唤道:“皇兄!弟弟来看你了。”

五年前的那个重阳节,是李贤挥之不去的痛,他怎能忘记皇兄在他怀抱里一点点冰冷,直至成为一具僵尸的惨景呢?他又怎么能够忘记皇兄薨殒后,父皇一夜之间白了双鬓的严酷呢?他记得,第二天父皇没有征求母后的意见,就直截了当地对刘仁轨、裴行俭、张文獾、李敬玄、武承嗣下了口谕:

皇太子弘,生知诞质,唯几毓性。直城趋贺,肃敬著于三朝;中寝问安,仁孝闻于四海。自琰圭在手,沉瘵婴身,顾唯耀掌之珍,特切钟心之念,庶其痊复,以禅鸿名。及腠理微和,将逊于位,而弘天资仁厚,孝心纯确,既承朕命,掩欻不言,因兹感结,旧疾增甚。亿兆攸系,方崇下武之基;五福无徵,俄迁上宾之驾。昔周文至爱,遂延庆于九龄;朕之不慈,遽永诀于千古。天性之重,追怀哽咽,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夫谥者,行之迹也;号者,事之表也。慈惠爱亲曰“孝”,死不忘君曰“敬”,谥为孝敬皇帝。

这是白发人唯一能够做到的,也是武德以来唯一身后被尊为帝的皇太子。

武曌没有阻止,其实她内心的彷徨和痛苦很少有人知道。她私下里要武承嗣一定要将李弘的葬礼按皇帝的品级办好,不管别人怎样看,她求得的是内心的安宁。不管太子生前同她发生过多少不快,此时此刻,她只有将所有的光环都加在亡灵身上,才足以让她不再在梦中看到太子一脸怨恨的样子。

李贤不能理解,父皇为什么置皇兄中毒的事实不顾,而以“疾遽”为由将这一页迅速地揭了过去,他究竟在怕什么?

上元元年六月,李贤被立为太子。但是不久,他和武曌之间就发生了第一次冲突。

他发现,母后对宫中其他嫔妃生的儿女都表现出一种厌恶。七月,她因憎恨杞王李世金的母亲杨氏,以致不能容忍已外放做了慈州刺史的杞王。她暗授有司搜集罪证,罗织了一个“腹诽”的罪名禀奏给李治,将其免官。接着,又以同样的方法处置了萧淑妃生的郇王、已被贬为申州刺史的李素节,剥夺了他进京朝觐的权利。

李贤很吃惊,难道他不是父皇亲生的么?父皇怎么可以听任母后为所欲为,而又容忍她身边的臣下诬忠为奸呢?他先去拜见父皇,希望他能出面阻止,可他从父皇那里得到的却是无言的叹息和默然的垂泪;他转而去拜见母后,恳请她明辨是非,能够善待他们,但招来的却是严厉的训斥:“你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此非帝王所应为者。”

第二次冲突是因为改元这事引起的。

上元二年十二月的一次朝会上,武承嗣忽然谏言改元仪凤,大赦天下。缘由是自陛下患疾以来,天后署理朝政,内修善政,大兴农桑;外平藩乱,海内臣服,四方来朝。

仪凤!百鸟来仪,这意味着什么?

李贤当时就坐在李治身边,他对武承嗣的谏言大为不满,这不分明是为母后张目么?不管臣僚们的心中怎样想,可在他李贤的心中,这锦绣江山姓李,父皇还坐在朝堂上,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朝会后,他直接找到母后,劝她拒绝武承嗣的谏言。

武曌很伤心,以至于十分恼怒。她同样不能理解,从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为何就不能与她同心同德呢?那是她第一次大骂太子无知:“难道武承嗣所言皆虚么?难道不可以女主而改元么?本宫就是要让朝野明白,天皇天后原为一体,天皇即天后,天后即天皇也。”

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的,父皇又一次屈从于母后,改元仪凤,而李贤的情绪也日复一日地抑郁。

而母子之间的第三次龃龉是因为周王李哲与豫王李旭轮的任职。

仪凤元年,吐蕃入寇鄯、廓、河、芳诸州,朝廷敕左监门中郎将令狐智通发兴州、凤州等兵防御。本来诏书中书省已经拟定,武曌却提出要时任洛州牧的周王李哲为洮州道行军元帅,任并州大都督豫王李旭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率领左卫将军契苾何力等征讨吐蕃。

虽然李哲与李旭轮领着都督军职,并且都在州牧任上,可知弟莫如兄。李哲性格懦弱,处事中庸,且玩物丧志;李旭轮虽谦恭孝友、好学,尤爱文字训诂,但不闻朝事。他们一个二十岁,一个只有十四岁,均无领兵打仗经历,让他们凌驾于契苾何力这些老将军之上,岂非徒有虚名?若是他们指手画脚,贻误战事,岂不要铸成大错?

他在朝会上据理陈奏,请求“二圣”收回成命,放手让将军们纵横驰骋,却遭到了武曌疾言厉色的斥责。

令李贤啼笑皆非的是,这两位皇弟先是被朝廷的敕命惊破了胆,直到战事结束,都窝在京城不敢出来。甚至有一次,他们竟然跑到东宫,当着李贤的面埋怨母后的孤寡无情。

李贤无言以对,说不清是该为母后的决定感到遗憾,还是该为两位皇弟悲哀。

这些争执和龃龉,让母子间的情感也越来越远。更为可怕的是,宫中很快便传开了一种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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