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治且罢让位念 武曌鸩毒首摘瓜(第3页)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额头,清凉凉的,张尚宫忙命宫娥打开黄罗伞盖,却被武曌拦住了,她眉毛蹙郁在了一起,接下来却是沉沉的叹息:“这场雪灾,真是苦了百姓。”
这话如重锤敲打在李治的心上:“唉!纵然朕有错,上天谴于朕可矣,何必殃及百姓呢?”
及至进了膳室,李治看见一桌的珍肴美馐,眉头就皱了起来。武曌会意,丹凤眼立时添了愠怒,唤来尚食斥责道:“雪灾未了,坊有饿殍塞道,路有冻死之骨,你说陛下与本宫能安然食之么?”
尚食低首忙谢罪道:“奴婢这就撤下去。”
武曌叮嘱道:“命宫人将饭菜送到街头,周济冻饿者。”
上元二年三月的大唐四域,被十二建言**起新的春波。武曌在燕剪垂柳的日子里,到洛阳城北、黄河南岸的邙山祭祀蚕神,不仅宫中嫔妃随行,李治诏令百官及朝集使陪同。
殿中省官员很庄严地献上“少牢”,百官分列行三叩九拜之礼,然后武曌走进桑园,轻轻地采下三片桑叶。这消息很快被传遍四面八方,东都四周迅速出现了养蚕热。
十二建言不过是武曌初试牛刀,从此以后,凡是臣下送来的奏章都要先经过北门学士的点评,才决定是否呈送给李治。譬如裴行俭在考核官员中,提出司农少卿韦鸿机为司农卿,奏章送到“二圣”这里,武曌先遣人探听了此人的根基,在确定没有门派的牵连后,才转奏李治。
这样一来,李治每日批阅的奏章大大减少,负担轻了,来自朝野的消息也少了。好在他从显庆五年以来早已习惯了“二圣”共理朝政,加之随着年龄的增长,头风益发地沉重,心中就渐渐生了莫名的倦怠。
这一天,吏部尚书裴行俭到武成殿觐见皇上,就选官之事禀奏。
前些日子,有一位叫刘晓的臣下上疏批评礼部取士,以文章论高下,致使天下之士舍德而趋文艺,导致空虚之风蔓延滋长。李治将之批给裴行俭,要他查处。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三月的太阳照耀着洛阳的大街小巷,绿色铺满了坊间的高墙驰道。自回京以来,裴行俭从司列少常伯做到了吏部尚书,在天皇天后间巧妙周旋,小心翼翼地梳理各种关系,终于使“总章选官之制”不仅获得了“二圣”的赞誉,而且大多数臣僚都逐渐地适应了新的选举考课。现在,他朝着站在塾门口的李荣加快了脚步。
李荣看见裴行俭,忙上前催道:“天皇陛下等急了,大人还是快进去吧!”
裴行俭急忙脱下因为融雪而沾了泥水的朝靴,换上干净的布履才进了殿门。
免去一切繁文缛节,李治直截了当地要他禀奏查处礼部取士之弊。
“启奏陛下,臣到礼部查过,确有轻德重文现象,所幸录取之士的才智品性皆无失范之弊。因此臣以为此事提示即可,无追究必要。”
“爱卿之言,甚合朕意,此事就此了结。”接着李治就转了话题,问道,“自天后十二建言颁行之后,不知朝野有怎样的回应?”
裴行俭毫不掩饰自己对十二建言的赞誉:“天后建言十二条,堪为治世之纲纪也。纲举而目张,有了这十二条,所有的朝事都井井有条,肃然为序。”
李治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认为这来自曾被武曌疏远的官员的评议,较之袁公瑜这些人口中出来的要更加真实。
见李治心境不错,裴行俭趁机将观察了许久的两个人举荐到他面前。
“臣今日在审查集试文卷时,发现咸阳尉苏味道、绛州人王勮皆宰辅之才矣!”
“哦!他们年方几何?”
“启奏陛下,二人均是少年风华。就说这个苏味道吧,九岁能诗文,二十岁中进士。臣观其人,眉宇间流露出丈夫气,此阳征也。王勮亦是二十中进士,恰好都是二十七岁。”
“不知爱卿凭何而言二人前程。”
“臣赴西域期间,得高人指点,故通阴阳历数,善观人,不离者十之八九。”裴行俭解释道。
李治很是惊奇:“朕尚不知道爱卿有如此异能,那依爱卿观之,王勃、杨炯二人如何?”
裴行俭皱了皱眉头道:“这两人论才华皆可谓聪明过人,可他们恃才傲物,**不羁,一腹才华都用到饮酒作乐上了。”裴行俭理解皇上的意思,因为王勃做过李弘的撰修,便间接表示了否定的意见。
话说到这里,晨间的阳光从殿门外投了进来,集成一方鲜亮,李治的心油然地飞到了殿外。合上文卷,他对裴行俭道:“朕看奏折时间久矣,爱卿就陪朕在宫苑内走走如何?”
裴行俭知道,皇上的这种邀请往往是有些心里话要说,他当然不会拒绝。于是,李荣带了宫娥、太监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李治沿着宫苑的回廊缓缓前行。
风很柔和,抬眼望去,李治油然感喟节令无言的急迫。前几天枝头还是一片鹅黄的柳叶,现在已呈现出一片深绿,几只紫燕带了乳燕在林间穿梭觅食。花坛里的月季开得正盛,花香被风吹向宫苑的各个角落,连小径边的春草都是香的。蓦然回首,有一缕白云从天边拉开细长的丝带,在头顶盘旋,宛若曲江画舫**起的浪花。
“岁月如流!一转眼,朕已过不惑之岁了。”阳光很亮,照得李治双目迷离,他流露出些许的忧伤。
裴行俭何尝不是一样的感触呢?五十六岁,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他不敢有些许的怠惰:“陛下正处盛年,乃社稷之望。咸亨以来,政事顺畅,域内宴然,众心归附,皆陛下、天后运筹有致。”
“爱卿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去冬雪灾,乃上天之谴;今春新罗**,乃藩国异心依在之征。朕每思及此,就觉得愧对列祖列宗。”
裴行俭触摸到了皇上沉重的心事,似乎春天在他的心里还很远。他将之归于皇上的头风疾,随后他紧走几步,劝李治一方面放松心境,精心调养;一方面按时传太医进宫,勤诊脉,适时用药。
前面有一座假山,山石采自终南山,石上青苔泛绿,池中涟漪涣涣,刚刚出水的清荷才吐了两片叶子。李治就势坐下,李荣在后面看见了,急忙捧了坐垫上来,李治拦住他道:“天暖柳新,朕就石上坐坐何妨?你不必跟着,朕要与裴爱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