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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卷不锁红尘梦 宫烛犹照寂寞心(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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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黄卷不锁红尘梦宫烛犹照寂寞心

转眼又逢五月,依旧是农家的麦收季节,依旧是荷池碧叶亭亭的初夏,只是朝廷元改历新,人事焕然。天气分外晴好,一连数日骄阳高照,热风漫野,京畿周围麦浪滚滚,一片金黄的世界。就在这丰盈和沉实的季节中,唐廷迎来了太宗的祭日。

五月十一日,李治亲率三省六部的大臣到太庙举行了盛大的祭典,献牺牲,颂祭文,行三叩九拜大礼。慎终追远的氛围使他再度回想起贞观的辉煌岁月,思考着自己未来的责任。五月二十六日,他又将亲往感业寺,参加由明镜法师举办的法事,为父皇的在天之灵祈福,为大唐享国长久而祝祷。

端午节后,鸿胪寺遣崇玄署令来感业寺宣达皇上的旨意时,尼姑们刚刚做完早课,捧着经书正准备散去。他的到来引起了武媚的关注,她猜想朝廷一定有重要官员要来寺院,但会是谁呢?是褚遂良?还是长孙无忌?如果是他们,那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宫中时,这两个老儿对自己最挑剔。那个长孙无忌甚至还当着太宗的面,责备自己举止张扬,难保他们不进谗言,抹去自己在当今皇上心中的美好印象。

武媚想到这里,转身便向藏经楼走去,近几个月来,她已经抄完了《华严经》,准备借《解深密经》来读。

藏经楼在寺院后面的松柏林旁,武媚沿着种满兰草的小径缓缓地朝前走着。如今也正是兰花开放的时节,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驱散了她方才**起的淡淡忧伤。

武媚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兰花,放在鼻翼间贪婪地嗅闻着。她的举止很快引起了不远处在修剪花草的明远的批评:“明空!你干什么呢?出家人第一戒就是不杀生,你怎能把好好的花摘下来呢?”

武媚皱着眉头瞪了明远一眼,心中埋怨,却并不多做理论,便继续朝前走去。过了前面一个拐角,一座两层高的建筑就出现在眼前,碧玉的琉璃瓦与粉白的墙壁在阳光下灼灼耀目。登上二楼,褐红的门半掩着,在这值守的明霁远远地看见武媚,出来迎接道:“明空师妹来了,快进来吧!”

武媚进了门,呼吸着那诱人的檀香味道:“多谢师姐。”

明霁接过《华严经》,将其放回经柜,然后两人就在蒲团上坐着说话。

“你都看完了?”明霁问道。

“嗯,我看完了。”武媚点了点头,随手从袖中拿出一卷手抄的经文说,“烦劳师姐看看,可有疏漏错谬之处?”

明霁接过抄卷慢慢展开,立刻就被武媚那一手小楷惊呆了,一笔一画,一丝不苟,显然是用了心的。她抬头痴痴地看了武媚好一阵子,才由衷地惊叹:“明空!你好用心啊!我佛有灵,当赐福于你。”

武媚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茶。

在这个寺院里,有谁能理解她的苦衷呢?一年来,她都是在思念和期盼中度过一个个遥夜的。她人在空门,心却在红尘,她忘不了与李治在一起的那些销魂酥骨的日子。去年六月初一,李治举行登基大典的消息传到寺内,她伤心地哭了。年底,又传来立了王皇妃为后的消息,她彻夜不眠,辗转反侧,诅咒上苍无眼,怎会让那个平庸的女人做了皇后?

她觉得日子过得太慢,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白天忙忙碌碌还好说,夜晚最是难熬,所有的伤心似乎都涌向了那时。开始,她是守着窗外的星星打发时光,可越数就越不能入眠;后来,她干脆就不睡了,拿了《华严经》来抄。她的字是经过太宗亲手指点的,风骨昭然。她又是个有心人,看了褚遂良、虞世南等人的字就细细揣摩,很快就入境了。果然,一俟抄起经书,她的心倒安静了不少,而且对经文的含义也益发熟稔了。

明霁比武媚大几岁,对她的事也有些了解,在续了茶之后,她问道:“师妹如此聪慧,抄了一遍经就会有不少心得吧?”

“也是一知半解吧。”武媚呷了一口香茗。

“依贫尼看,抄经也算‘行者之功’。我佛‘一切万法,唯识无境’,是以一切外境皆是诸识所变现的相分。因此诸尘境界、山河大地、有情无情,皆是此识所变现者,并无实体。能如此认识,则了达自心,不迷于境。能如此修为,则必渐次断除烦恼,心得解脱而不为境所转。”明霁慢慢说道。

“还是师姐解得深。佛经说,人生世间,有六烦恼,即‘贪、嗔、痴、慢、疑、恶见’,我反复体味,六恼其实也就是两恼,一者‘欲’也,一者“情”也。去‘欲’则行善,去‘情’则心宁。行善而心宁,断无烦恼缠身。”见师姐谈起佛理,武媚也接道。

明霁点了点头:“师妹果然冰雪聪明。我佛慈悲,度你入慈航慧海,必能成大器。”

闻听此言,武媚掩口笑道:“道理虽是如此,可真的要做到‘断惑证真,达于无为之境’又谈何容易?”

她这么说着,却见明霁的眼角渐渐湿润,最后泪珠都涌出了眼眶。她不免有些疑惑,问道:“师姐这是怎么了?”

明霁含泪讪讪地笑了笑道:“还是师妹说得对,断绝尘缘,殊非得已啊!”说罢,她便背过脸去擦泪。

明霁师姐心中一定藏有许多的惆怅,今天我得好好跟她说一下心里话。武媚一想到这儿,就起身去把半开的门全掩上,又续了茶水,才回到座位上。这时候,明霁的情感也转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武媚见此忙道:“都是明空不好,惹得师姐流泪。”

明霁摆了摆手道:“不关你事,是贫尼想起了早年的一些事情,因此伤情。”

武媚将身子朝前挪了挪道:“师姐若是不见外,不妨讲来给我听听,也许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这明空不同于其他尼姑,她善解人意,可以抛开刻板的教义谈论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个很不错的人。明霁这样想着,望了望窗外开得正盛的石榴花感叹道:“但凡在尘世有一线生机,我等又何须在空门孤灯相守呢?”

武媚并不打断她的话,只用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她,听她慢慢地追怀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明霁的老家在并州,童年是在祁县度过的,那时她的父亲正好任祁县县令。十六岁时,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齿。她自幼喜读诗书,父亲也教她儒家经典,让她知书达理,早日嫁个如意郎君。谁知她却被书中那些男女相恋的故事搅乱了一颗春心,在后花园**秋千的时候,心里都在想着墙外有没有俊公子走过。有时候,她在绣楼里做女红,会忽然哧哧地笑起来,心问不知将来哪个有情男儿会穿上自己的针线。

那年清明节,她唤了丫鬟和家院去踏青。柳枝柔柔,草色青青,跟随着紫燕的翩跹漫步在香尘弥漫的阡陌,她被撩拨得心花怒放。她追捕着飞过墙篱的蝴蝶,却不料一个闪身,手中的丝绢随风飘到了一个公子的肩头。双眼对望的那一刻,明霁惊呆了,天哪!世间竟有如此的美男子。那模样不正是梦里千回看见的么?

那男子手捧着丝绢,目光穿过前面的柳枝,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位姑娘,及至发现自己失态时,耳根不免有些发热,他走上前来问道:“这是小姐的丝绢吧?这一对燕子绣得真是栩栩如生,在下物归原主。”

“多谢公子!”她觉得心跳有些慌乱,像怀揣了一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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