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娇婴方啼相府内 风波又起宫苑中(第6页)
李治闭眼养了一会儿神,疲累地说道:“你举报有功,何罪之有?且先退下吧。”
王伏胜还是不愿起来,道:“陛下即便大开天恩,蓬莱殿奴才也是回不去了。”
“唉!是朕当初要你前往皇后处的,你且留在宣政殿吧!”李治叹了一口气。
等王伏胜一走,李治又问道:“现今是何时辰了?”
“已是申时二刻了。”李荣应道。
“你亲自去上官府邸,密宣上官仪连夜进宫。”
“陛下!您的病?”
……
日月如梭,一转眼,卢承庆来润州已经四年了。
从度支尚书、参知政事降职为润州刺史,卢承庆除了时不时有些伤感,却没有任何怨言。有多少次黄昏,他沿着大江南岸骑马缓行,望着如血残阳映红一江碧水,甚至心生出对皇上的依稀感恩。
比起被贬到庭州的来济,被一贬再贬到爱州的褚遂良,甚至被贬到西州的裴行俭,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了。润州山清水秀,物阜民丰,气候湿润,民风醇厚。此若不是上苍的眷顾,他就只能感恩皇上的恻隐和宽怀了。
在他到任之前,润州域内官员贪贿成风,民怨载道。有些农夫不堪重负,聚集到湖河港汊处或到城郊的永镇山为寇,专以劫富济贫为生。他到任不久,就在润州城内广贴告示,宣布润州官员有收受贿赂者,民可举报,查有实据者,当即报朝廷免官;若有人举报刺史有贪贿之行者,可直送大司宪。
宜兴县令以身试法,判案时收受原告贿赂,颠倒是非,诬良为盗,被举报到刺史府。卢承庆亲自主审,还被告清白之名,当场革去宜兴县令之职,报吏部行文。好在那县令与主持选举的李义府毫无瓜葛,很快朝廷下达文书,县令便回老家以稼穑为业了。其他不干净的县令则纷纷退还贿款,或交到州府。消息传开,百姓欢腾,都说润州的天晴了。
他又亲往湖河港汊和山坳招徕流亡者,令归其业。不到一年时间,润州便民安其业,官勤其位。长史见状,要奏报朝廷表功,却被他婉谢了:“下官尽忠朝廷,福祉黎民,乃为官者之责,何求虚名?”
长史闻言十分感动,一天,两人署理完政事,长史邀卢承庆泛舟太湖。四千多里的水域,在卢承庆面前展开千里烟波。正是午后时分,乳白色的水汽在水面扯丝拉絮般浮动,舟行湖中,宛如一片秋叶。这情景,让长史再度想到卢承庆的宦海沉浮,便感叹道:“在下观大人沉浮进退,泰然处之,果真心波不兴么?”
卢承庆笑了笑言道:“下官有一往事,大人可愿听否?”
长史微微颔首。
“下官在太宗朝曾主百官考课,有一官督漕运,遭风失米。本官考之曰:‘监运损粮,考中下。’其人容色自若,无言而退。下官感其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其人既无喜容,亦无愧色。下官嘉之,又改曰:‘宠辱不惊,考中上。’现在想来此事,比之其雅量,下官望而不及。”
“大人能着人善,令在下感佩。”长史赞道。
卢承庆望着远方的湖心小岛,目光迷离,沉入往昔的回忆:“下官此生沉浮莫定,若是心中块垒淤积,早就命殒中道了。”
未及回答,行船忽遇一漩涡,就颠簸得十分厉害,船家不免惊慌,生怕两位大人有个闪失。然而,卢承庆却镇定自若地说道:“船家周年**舟湖上,熟知水性,岂能为些许风浪旋流所惊吓,你只管从容应对,等过了这段,水面就当宽阔平缓、安然无险了。”
果然,不一会儿,船就平稳多了。再看看前面,一片芦苇葱茏苍翠,卢承庆朗朗的笑声就洒在了周围的浪花里:“宦海如行舟,时时有风险,下官宠辱不惊,其奈我何?”
“难道大人没有委屈之时么?”
卢承庆收住笑意道:“人非圣贤,焉能无忧,焉能不被曲解?”
长史虽系朝廷命官,却是土著人氏。贞观二十三年中进士后被任为吴县县令,后被擢拔为州长史,未再进长安。对朝堂风雨他只是耳闻,卢承庆一番话让他大开眼界,情知宦海险恶,非常人所能思之。
日暮时分,两人才回到城中,各自回了府邸。
卢承庆一进门,府令就告诉他说京都来人了,他不免感到有些惊异。自来润州后,除了与上官仪有间或的书信往来外,绝少京官来此。即便有,也是被贬路过之人。这大冬天的,有谁会餐风露宿、不期而至呢?他忽然就有了担心,是不是朝廷又要追究他了!
这样想着,他来到前厅,就见灯光下坐着一位年约五十的官员,看上去十分面熟,却一时没有认出。待那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时,他不禁“哦”了一声,这不是大司宪韦思谦么?他急忙上前见礼:“不知大人到此,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韦思谦摆了摆手道:“事非昨日。在下因为许自然一案为李义府陷害,已贬为司宪侍御史了。”
“又是李义府!”卢承庆又一声感叹。
“多行不义,必无善终。李义府因卖官鬻爵,贪贿无度,又因僭越抗上而免官,已被流放到雟州了。”韦思谦道。
“下官也闻听此事了,真是善恶有报。”卢承庆长舒了一口气。
丫鬟进来给两位大人续上热茶,卢承庆转了话题问道:“大人此行……”
“在下是奉辛茂将大人和上官仪大人之命,来向大人问一件旧案。听说大人当年将拨付给百济驻军抚恤军资悉数交与李义府了?”韦思谦问道。
“是的,当时李义府是遣了少府卿武元爽前来提取的。”
“百济熊津都督刘仁轨大人屡次上书朝廷,言及士卒疲羸,冬衣夏服,纷思西归,军心不稳。辛大人与上官大人疑为此资财为李义府私吞,后来审理‘厌胜’之案时果然发现二十万钱来路不明。”韦思谦道。
“这事只要问武元爽便知。此案若明,李贼难逃腰斩,下官的冤情也可以洗雪了。”卢承庆站起来,在厅中踱着步子,望着窗外的夜色悲喜交集,“上苍有眼啊!四年了,下官背着重负度日如年,盼的就是这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