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建六角楼02(第4页)
六爪女说:“告个屁,谁会管这种事情。”
奔波来去,又耗费了三五天时间,回到平和,迎接六爪女的却是永昌银号的催款书,催款书提醒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支付贷款利息了,下个月就是最后期限,如果不如期支付利息,就要没收抵押财产。
看到这个催款书,六爪女顿时有了天塌地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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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是一个非常需要集中精神的事情,六爪女的生意做得非常费力,既要动脑子想,还要到处跑,赚了钱先要保证土楼的开销,结果就耽误了按时给永昌银号还息。一万块大洋的贷款已经全部投到了土楼上,现在土楼进入了后期,第三层屋舍盖好刷漆,最后再封上砖瓦,基本上就完工了。就在这个时候,要命的事情发生了,如果不赶紧还上利息,人家就连本金也要收回,本金肯定是还不上的,这一点永昌银号清清楚楚,所以直接警告如果不支付利息,就要封楼,封楼以后至于是拍卖还是人家自己用,就不是六爪女能管得了的了。
这一切都是当初贷款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贷款的时候合同签得清清楚楚,六爪女无话可说,而且她也理解永昌银号,人家放贷是承担风险的,而且也是要赚钱的,这样做合情合理。问题是,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在规定的期限内支付欠人家的利息,落到这个地步,六爪女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连城县的时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现如今,运气就跟龙管家一样背叛了她,生意做得比过去费力得多,却赚不到几个钱。
六爪女极度失望,放弃的念头令她痛苦不堪,她却不能不承认,自己的第二个人生理想八成是要化为泡影,迄今为止的努力要付诸东流了,这个可能的前景令她痛苦不堪。有一阵六爪女又动了野性,恨不得跑到银号去行抢,念头到了抢上,她就又想起了当初在连城县的时候,面临山穷水尽的时候,自己和胡子出去卖枪的往事,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哑哥,实在不行我们再去卖枪吧。”说着,她还做了个放枪的手势。
多日来,哑哥难得见到六爪女的笑脸,此时见她笑了,连忙把红点送给他的驳壳枪交给六爪女,还做手势让她拿去卖。看到这把枪,六爪女内心顿时丝丝拉拉地痛,就像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今日的窘境,追根溯源,就是红点的无情鄙薄与歧视,六爪女近三年来,全神贯注的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土楼的建造上,内心深处的下意识不过就是企图用修建土楼这巨大的挑战来转移自己内心的伤痛。然而,挑战眼看着失败,无意间哑哥却又挑起了伤痛,六爪女顿时觉得万念俱灰,心情灰暗,这间屋子似乎成了坟墓,再在这里呆下去就会被窒息致死。
她从屋里走了出来,信步朝城外走去,哑哥跟随在她的身后,脸上是惶惶不安的惑然,忐忑不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从街上走过,路人注目,一个老者还凑过来劝了一句:“小两口有什么说不开的事情?回家说去,别在大街上丢人啊。”
六爪女没有搭理他,平和县城很小,一条街点上一锅烟还没有烧尽就已经出了东门,东门外便是一望无际的田畴,远处是墨黛的山峦。六爪女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十来里路,路边有一块大石头,已经凿成了方形,估计是哪家起屋用的,也不知道是规格不对没有用,还是剩下来的,六爪女坐到了石头上歇脚,回头看去,哑哥却不见了。
哑哥不见了无法用对常人的办法呼唤,呼唤他也听不见,哑哥的本事六爪女心里有数,倒也不为他着急。正是春分节气,不冷不热,柚花盛开的季节,空气也甜丝丝地沁人心脾,近处田陌里的稻菽唰啦啦响着,就像溪水流淌,六爪女坐了一阵,心里舒畅了许多,等候一阵见不到哑哥,就起身往回走。刚刚站起身,就见哑哥从路南边的树丛里趟过稻田跑了过来,一路跑还一路指手画脚大声嚷嚷。
刚开始六爪女以为他去方便,跑近了,才看到他神情亢奋,焦急如焚,连忙问:“咋了?”
哑哥手舞足蹈,焦急万分,可惜,动作太复杂了,六爪女看不懂。哑哥便拉着她走,六爪女跟着哑哥趟着稻田朝田对面走。稻田的对面是一个小山包,山包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灌木、杂草,点缀着一些紫红的碎花。走到跟前,六爪女才看到一个人蹲在树丛的阴影处,见到六爪女,那个人站了起来,六爪女楞住了:龙管家。
一股怒火从胸中腾起,六爪女扑过去就要揍他,没等她揍,龙管家自己抽起自己耳光来:“头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罪过大了,专门跑回来向你赔罪的。”
人家已经自己动手打自己了,六爪女也就不好再动手:“大洋呢?”
龙管家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包,一层层打开:“都在这里,卖宅子的钱、还有我占便宜黑的钱,一共是三万大洋,这是银票,都没有花。”
六爪女接过银票,大概数了数,没问题,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变成了风筝,在天上轻飘飘的飞舞,却怎么也降落不到坚实的地面上:“你,你这是为什么?”
龙管家哭了:“头家,人都有良心,人也都有贪念,见钱眼开的事情不是谁都能遇见的,从做了这件事情,我一天好日子也没有,你信不信我是有良心的?”
六爪女只能点头:“你这样子我还能说啥,算你有良心。”
龙管家说:“我老婆娃娃都好着呢吗?”
六爪女把银票塞进怀里:“你老婆比你强,你娃娃还没生出来呢,你现在是跟我回去呢,还是就此离开?”
六爪女想起了黄小工,想起了黄小工的话:我不想让我的娃娃一生出来就没有爸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记得这话你给我说过,你知错能改,我也不为难你,你跟我回去,黄小工还等着你呢,还有你的娃娃,你忍心让他出来就没有爸爸?算了,你回去就说被别的事情绊住了,或者说我派你做别的事情去了没做成。”
龙管家连忙说:“就按后面的办法说,我就说头家派我出去做秘事去了,没做成就回来了。”
三万块大洋失而复得,六爪女有了死里逃生的感觉,顿时也就宽容的了不得:“成,就这么说,回去以后你还照样做你的管家,除了日常开销,钱款上你不能再经手了。”
龙管家连连点头,六爪女又指手画脚配合着话语给哑哥叮嘱了一番,哑哥连忙点头,六爪女也弄不清她真的明白了,还是没有明白假装明白,此时也顾不上这些,叫上龙管家、哑哥急匆匆往回赶。路上,龙管家才告诉她,他自从娶妻成家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有了私心,面对白花花的大洋,想着今后能跟老婆孩子快快活活、自由自在的过一辈子,就动了黑心,开始黑钱,后来又有了去连城县变卖宅子的机会,就索性连变卖宅子的钱一块都卷了。
“其实我一时一刻心里都没有安稳过,想到头家和众伙计,想到过去我们一起的日子,手里虽然有钱,却一丝一毫的快活也没有,就连小工也不敢告诉。后来小工知道了,跟我争吵起来,让我把钱还回来,到了那个地步,我还怎么能走回头路?我觉得回头路已经断了,没有答应她,她竟然扔下我自己走了。”说到这儿,龙管家又抽了自己一巴掌:“我一个堂堂男子汉,道义品行连个女人都不如啊。”
据他讲,六爪女他们去到郎官巷客喜来旅馆找他的时候,其实他并没有跑,他还指望黄小工能够回心转意回来,可是又怕六爪女他们到警察局报案,警察局或者六爪女他们摸到他的踪迹来找他,就花了几块大洋,买通了旅馆前堂的伙计,除了黄小工以外,别人打听他,一概说他已经走了。六爪女他们离开以后,旅馆的伙计告诉他,说六爪女他们已经到警察局报了案,又说六爪女说他老婆已经怀孕,只要娃娃生出来就卖了顶债。
“头家,你不会真的做卖我娃娃的事情吧?”
六爪女说:“逼到那个份上了,不单卖你娃娃,还要卖你老婆呢。”说完,扑哧一声笑了:“你鬼鬼祟祟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龙管家苦笑:“其实我昨晚上就回来了,实在没有胆子,也没有脸在你们面前露面,就躲在外面,我看到你和哑哥出来,就想跟在后面,到没人的地方再找你,没想到被哑哥发觉了,我怕他打我,就跑,我哪能跑得过他,就在那个山包包上叫他逮住了。”
龙管家老脸红涨:“那怎么可以?不成不成,老脸没处放。”
六爪女说:“就当帮你圆谎吧,省得黄小工因为你抬不起头。”
龙管家差点跪下:“谢谢头家,我知错了,也知道今后该怎么对头家了。”
其实,六爪女想的是,这些日子来,不光自己,包括伙计和他们的家人,都因为资金告罄的事情而担心忧愁,虽然大家都没有说出来,可是心里受到的煎熬都不容易,心理承受的压力都很大。龙管家回来了,交回了卷跑的大洋,一切可能的危机顿时化解,应该请大家好好吃一顿、聚一聚,高兴高兴,也算是否极泰来的庆祝。
回到家里,胡子正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的等着六爪女,一看到龙管家胡子楞了片刻,扑过来挥拳就打:“狗日的你把人害苦了……”
六爪女连忙拦住:“算了,我叫他出去办秘事,怕漏了风声故意那么说的,你咋闹成这个样子了?”
胡子说:“你们走得急,也没有给我留盘缠,走了我才想起来,撵又撵不上,只好往回走,一路上讨饭,偷偷搭个便车,没有便车就两条腿丈量大路,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六爪女说:“你辛苦了,晚上给你接风,赶紧去洗个脸换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