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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前往县城0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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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前往县城02

有了这一层关系,有了这一层关系基础上建立的感情,六爪女对这些贩私盐的汉子一点也没有反感、惧怕、疏离的意识,对他们从事的买卖无论是道德、伦理层面还是法律、社会层面都没有丝毫的质疑和否定感。反过来,她还觉得师父做生意胆子不够大,手段也不够聪明。

“既然胡子他们只是探路,那我们可以多招一些背盐的专门背盐,让胡子、黑子、条子、豆子、秃子那些寨里的人专门带路、护盐,每个人带一队人专门背盐,这样背回来的盐更多,路途也更平安一些。”

师父听到六爪女这么说,放下手里的书本瞠视着她,面孔是木板一样的平坦,就像一汪浑水令人捉摸不透深浅。六爪女心里有些发虚,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师父说了算,她这样对寨子里的生意指手画脚多少显得不懂规矩,也显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六爪女之所以会贸然提出自己的建议,并非一时冲动或者一时高兴忘乎所以,自从开始帮师父算账、记账、对账以来,不知不觉当中,话题从算账、记账、对账逐渐延伸到了账目以外的广阔范围。

师父并没有主动打听,六爪女就讲述了她的过去,讲到父母双双被赖家楼拒之门外,惨死在黑煞神的屠刀之下时,六爪女潸然泪下,师父也眼泪汪汪的。讲到她狠狠咬了赖老爷一口,发誓要盖一座土楼的时候,师父竟然拍案大叫:“痛快、有志气!”讲到她带领哑哥和红点烧毁了赖家柚园,师父呵呵笑了,还说了一句:“当时我要是也在就好了。”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六爪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小孩子恶作剧时的童真和兴奋。

当然,她也会抱怨,抱怨师父对她太不公平,把哑哥送到武状元手下当徒弟,把红点送去读书,唯独让她天天打算盘,手指都肿了,胳膊也酸了,现在手指虽然也不疼了,胳膊也不酸了,可是又成了账房先生,整天围着账本算盘哪也去不了,想去看看哑哥和红点,师父也不带她去云云。面对她的抱怨,师父应对的手段从来连脸色都不该换一下的,总是淡淡的一句话:“不吃苦中苦,哪来甜上甜。”

现如今她已经习惯了有事没事跟师父瞎聊,两个人聊天的场景非常怪异:师父坐在书桌前看书,六爪女坐在书桌另一头拨拉算盘,有的时候是算账,有的时候是扒拉着玩。在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算珠声中,六爪女说话,师父应答,不管是正在读书的还是正在打算盘的,谁也不耽误听话,谁也不耽误说话。六爪女的话题非常广泛,这可能跟她的年龄有关,像她那个年龄的半大孩子,脑细胞非常活跃,思维也缺乏线性,呈现出一种跳跃态。有的时候正说着账面上的事情,六爪女会突然冒出一句:“今天是肉日子,听阿嫲说黑子没下山买肉。”

寨子里平时都吃素,唯有月中和月头会吃肉,大家就都把这两天叫“肉日子”。有的时候,大家出门背盐的时候,临出发也会吃到肉,或者背盐回来也能吃到肉,那都带有临时犒劳的性质,算不上“肉日子”。

六爪女贪吃,肉日子比谁记得都清楚,她一提醒,师父就会说:“你让胡子去,今天不让黑子吃肉了。”

六爪女就会答应着跑去临时当个传声筒,结果,大家都有肉吃了,六爪女的好处是,她去传话,一定会贪污掉师父后面那句话:“今天不让黑子吃肉了”,黑子尽管懒得下山买肉,却也从来没有因此而被惩罚不够肉吃。几次以后,师父发现了六爪女没有完整传达他的指令,不但没有骂她,反而表扬她,说她心好,善意,宽容。

有的时候,正在说着寨子里的琐碎杂事,六爪女会忽然冒出一些对师父从事的生意的看法,比方说收购的价钱比上一回贵了,应该拉大收购的间隙。销售的价格有下降的趋势了,应该囤积一些盐等到价格回升以后再销售、背盐的途径太绕弯了,应该想办法取直等等。

她的某些意见师父也会采纳,虽然每次采纳了她的意见师父都不会明说,可是实际上却是按照她的建议去做了。比方说六爪女提议拉大收盐的间隙,避免收购价格上涨的太快,师父就足足两个月没有派人下山背盐,等到再次去背盐的时候,收购价格就降低了三成。不过,囤积食盐的建议师父并没有采纳,师父的意思是如果囤盐不卖,老百姓就会去买官盐,今后再想打进去就很难。

“说透了,我们贩私盐,实际上就是吃个路钱,路熟了,一路上没有官府、土匪阻截,这个生意谁都能做,路不熟,再有本事这个生意也做不成。”师父谆谆教导六爪女。

六爪女提出来让寨子里的伙计们当向导、保镖,专门招收力工背盐,师父怔怔地看了她一阵,然后说:“可以试试,”顿了顿师父又说了一句:“你愿不愿意一起跟上看看?”

六爪女高兴极了,整天闷在寨子里她觉得自己就像爹妈过去饲养的鸡鸭猪仔,现在能够跟着背盐的伙计一起出去逛逛,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美差。至于过程的艰难和可能发生的危险,都不属于她的思考范围,她那个年龄看到的阳光比黑暗多。

六爪女态度坚定:“去,我去,我啥也不怕。”

师父微微颔首:“我知道你是个啥也不怕的女娃娃。”

过了些日子,师父说按照六爪女的建议,已经招了十多个背夫,派谁带队却是一个费思量的事儿,六爪女马上说:“胡子,胡子最合适。”

在六爪女的印象中,胡子在所有伙计中是办事最靠谱的一个,也是心地最善良、厚道的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黑子、条子欺负他们三个是娃娃,一惊一乍的吓唬她们说要把他们烧烤了,唯有胡子没有吓唬他们。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常常会决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终生认知。后来熟悉了,六爪女也最爱跟胡子聊天,跟胡子聊天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跟师父聊天时候的那种精神上无形的压力,随意,平等,自然。

师父沉吟片刻再一次肯定了六爪女的意见:“嗯,要是你去,我就派胡子跟着。”

临行的前一天,师父安排寨子里吃肉,算是给六爪女和胡子送行。肚子里装饱了肉,六爪女心满意足,站在庄园门口剔牙缝,观望夕阳下远山越来越浓的暗影,一阵阵山风袭来,令人神清气爽。师父和胡子在屋子里说话,六爪女也没有多想,如果是安排明天开始的远行,师父为什么没有叫她一起去商量。对于她来说,只要能出去山高水远的游逛就足够了,至于能不能按照预期带着临时招收的三十多个力工顺利把盐背回来,此时还不能进入她的思维范畴,她觉得那应该是胡子考虑的事儿。

胡子出来了,看到六爪女在院门口发呆,先问了声:“闲得难受吗?”没等六爪女说话,又说了声:“师父叫你。”

六爪女连忙跑进去找师父,师父坐在堂屋的台阶上,手里摆弄着一支手枪。六爪女多少有些惊讶,枪她见过,却没有见过师父摆弄枪:“师父,哪来的枪?”

师父没吱声,把枪递给了她:“出门带上。”

六爪女连忙抢一般把枪抓过来:“真的给我的?”

师父问她:“你会用吗?”

六爪女连连点头:“这有啥不会的,”说着,把枪口对准了院门做出射击的样子,门外,白头阿公呆呆坐着送太阳下山。

师父并没有制止,六爪女回问他:“你不怕我把阿公打了?”

师父说:“你敢你就打么。”

六爪女抬高枪口,扣动扳机,枪就像哑哥一样沉默。

“给,”师父朝她张开了手掌,掌中金灿灿一掬,活像捧了一把花生米:“子弹”。

六爪女过去抓起弹,师父这才教她如何把子弹装填进手枪手柄里的弹匣里,又怎么拉栓上膛,怎么样加保险,怎么样射击:“记住了?出去找个没人处打个活物来,拿活物换子弹。”

六爪女出门,白头阿公乜斜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跟了上去。

6

黄昏时间,百鸟归林,这个时候要打活物几乎不可能。六爪女看到了一只晚归的松鸡,抬手向松鸡开了一枪,松鸡吓了一跳,扭头看看她,扑扇着花花绿绿的翅膀钻进了林子。六爪女也钻进了林子,掰了一根树枝,一只手挥舞着树枝把可能隐藏的野物朝外面撵,一只手端着手枪,随时准备朝出现的野物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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