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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鞭03(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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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花说:“别看打鸟差着点,打个大活人一枪一个。傻巴!咱说好。你先叫我打一枪,你有能耐,就拿你那狗尾巴,像抽戴奎一的泥弹子那样,把我这洋枪子儿抽下来,三爷我今晌午就请你到紫竹林法租界的‘起士林’去吃洋饭。你也知道,三爷我一向好玩个新鲜玩意儿,玩得没到家,不见得打上你。要是打不上,算你小子走运,今后保准再不给你上邪活;要是打上了,你马上就得把脑袋上那条狗尾巴剪下来,就像你三爷这样——”说着,摘下帽子,露出一个小平头。

大兵们大笑,在一旁瞎逗弄:

“你叫人家把辫子剪了,指嘛吃饭?人家就指这尾巴唬人钱呢!”

“三爷,你先叫人挨一枪,可有点不够,给他上一段德国操算了!”

“三爷可得把枪对准,别又打歪啦,栽面儿,哈哈!”

玻璃花见傻二站在对面发怔,不知为嘛?一点神气也没有。这样玻璃花更上了劲:“傻巴,别不吭气,你要认脓,就给我滚回家去,三爷绝不朝你后背开枪!”一边说,一边把一颗亮晶晶的铜壳的洋枪子儿,塞进枪膛。

傻二瞅着这洋枪子,忽然扭身走进院子,把门关上。汤小辫儿和赵小辫儿见师傅皱紧眉头,脸色刷白,不知出嘛事了。墙外边响起一阵喊叫:“傻巴傻啦,神鞭脓啦!神鞭神鞭,剪小辫啦!”一直叫到天黑。大兵走了,还有一群孩子学着叫。

神鞭傻二一招没使,就认栽给玻璃花,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外边人都知道,玻璃花在关外混了多年,新近才回到天津,腰里掖着些银钱,本打算开个小洋货铺子,谁知在侯家后香桃店里又碰上飞来凤。原来大清一亡,展老爷气死,大奶奶硬把飞来凤卖回到香桃店,这么一折腾,人没了鲜亮劲儿,满脸褶子,全靠涂脂抹粉。玻璃花上了义气劲儿,把钱全使出来,赎出飞来凤当老婆。自己到巡防营当大兵,拿饷银养活飞来凤。他这人脑袋浑,手底下又糙,嘛玩意儿都学不到手。这洋枪是从管营盘的排长手里借来的,没拿倒了就算不错。今儿纯粹是想跟傻二逗闷子,伛一伛,叫他奇怪的是,傻二这么厉害,为嘛连句硬话没说,掉屁股就回窝了?他想来想去,便明白了,使他镇住傻二的,还是这玩意儿。于是他只要营盘没事,就借来小洋枪,别在腰间,找上几个土棍无赖陪着,来到傻二门前连喊带叫,无论他拿话激,拍门板,往院里扔砖头,傻二就是闭门不出。他们拾块白灰,在傻二门板上画个大王八,那王八的尾巴就是傻二的神鞭。这辱没神鞭的画儿就在门板上,一连半个多月,傻二也不出来擦去。他想,莫非这傻二不在家?

有一天,玻璃花在街上碰上赵小辫儿,上去一把捉住。赵小辫儿没了辫子,也就没能耐,好像剪掉翅膀的鸽子,不单飞不上天,一抓就抓住。玻璃花问他师傅在家干嘛,赵小辫儿说:

“我师傅早已经把我赶出来,我也半个月没去了。”

玻璃花不信,又拉了几个土棍,拿小洋枪顶着赵小辫儿的后腰,把他押到傻二家门前,逼他爬上墙头察看。赵小辫儿只好爬上去,往里一望,真怪!三间屋的门窗都关得严严的,而且一点动静也没有。院里养的鸡呀、狗呀、鹅呀,也都不见,玻璃花等人听了挺好奇,大着胆儿悄悄跳进院子,拿舌尖舔破窗纸往里瞧,呀,屋里全空着,只有几只挺肥的耗子聚在炕头啃什么。哎呀呀,傻二吓跑了!傻二为嘛吓跑了?管他呢,反正他跑了。玻璃花抬脚踹开门,叫人把梁上那块“神鞭”大匾摘下来,拿到院子里,用小洋枪打,可惜他枪法不准,打不上那两个字,只好走到跟前,在“神鞭”两个字上,各打了一个洞。

第十五回 神枪手

一年,才刚开春,草木还没发芽子,远远已经能够看见点绿色了。南门外直通海光寺的大道两边开洼地,今儿天蓝水亮,风轻日暖,透明的空气里飘着朵朵柳絮。这时候,要是在大道上放慢腿脚溜达溜达,四下望望,那才舒服得很呢!

玻璃花来到道边一家小铁铺,给营盘取一挂锁栅栏门的大链子。他来得早些,铁匠请他稍候一候。他骂一句街,便在大道上闲逛逛,逛累了,在道旁找到一个石头碾子,跷腿坐在上边,看见过路的大闺女小媳妇,就哼哼一段婆娘们哄孩子的歌儿,找个乐子: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哭哭啼啼要媳妇儿,

要媳妇儿干——嘛,

做鞋做袜儿,穿衣穿裤儿,

点灯说话儿,吹灯亲嘴儿。

女人家见他这土痞模样,不敢接茬,赶紧走去。他见道上行人不少,忽然想到要显一显自己才弄到手的小洋货,便打怀里摸出一根烟卷,叼在嘴上,还模仿洋人,下巴一甩劲,烟头神气地向上撅起来。跟着他又摸出一盒纯粹洋人用的“海盗牌”的黄头洋火,抽出长长一根,等路人走近,故意手一甩,“嚓”地在裤腿上划着,得意扬扬点着烟,嘴唇巴巴响地一口口往里嗫,就这当儿,忽然“啪”一下,烟头被打灭,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啪”又一下,叼在嘴上的烟卷竟给打断;紧接着,“啪”帽子被打飞了。三声过后,他才明白有人朝他开枪。他原地转一圈,看看,路人全吓跑了,正在惊讶不已的时候,打开洼地跑来一个瘦瘦的少年,递给他一张帖子说:

“我师傅要会会您。”

他帖子没看就撕了,问道:

“你师傅是哪个王八蛋?”

瘦小子一笑,说:“随我来!”走了几步,故意回头逗他一句,“您敢来吗?”

“去就去,三爷怕嘛!神鞭都叫你三爷吓跑了!”玻璃花毫不含糊,气冲冲跟在后边走。

他随这瘦小子从大道下到开洼地,走不多远,绕过一小片野树林子,只见那里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阔脸直鼻,身穿宽宽绰绰的蓝布大褂,头上缠着很大一块蛋青色绸料头巾。他见这人好面熟,再瞧,哟,这不是傻二吗!怎么这样精神?脸上的糟疙瘩都没了,一双小眼直冒光,可是玻璃花立即也拿出十足的神气唬住对方:“傻巴,你是不是想尝尝‘卫生丸’嘛味的?”他一撩前襟,手拍着别在腰间的小洋枪啪啪响,叫道:“说吧,怎么玩法?”他拿傻二最怕的东西吓唬傻二。

谁知这傻二淡淡一笑,把双襟的褂子中间一排扣儿,从上到下挨个解开,两边一分,左右腰间,居然各插着一把六眼左轮小洋枪,他双手拍着左右两边的枪,对瞪圆眼睛的玻璃花说:“眼下,我也玩这个了。你既然要玩这东西,我陪着。我先说个玩法——咱们一人三枪,你一枪,我一枪,你先打,我后打。你那两下子我知道,我这两下子你还不知道。我要是不告诉你,那就算我欺负你了!你看——”傻二指着前边,十丈远的一根树权上,拿线绳吊着一个铜钱,在阳光下锃亮,像一颗耀眼的金星星。

“你瞧好了!”

傻二说着一扭身,双枪就“刷”地拿在手里,飞轮似的转了两圈,一前一后,“啪啪”两响,头一枪打断那吊铜钱的线绳,不等铜钱落地,第二枪打中铜钱,直把铜钱顶着飞到远处的水坑里,腾地溅出水花来。

玻璃花看得那只死眼都活了。他没见过这种本事,禁不住叫起来:“好枪法,神枪!神枪!”再一瞧,傻二站在那里,双枪已经插在腰间。这一手,就像他当年甩出神鞭抽人一样纯熟快捷,神鬼莫测。玻璃花指着傻二说:“你那神鞭不玩了?”

傻二没答话,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微笑,抬手把头布一圈圈慢慢绕开取下,露出来的竟是一个大光葫芦瓢,在太阳下,像刚下的鸭蛋又青又亮。玻璃花惊得嗓音变了调儿:

“你,你把祖宗留给你的‘神鞭’剪了?”

傻二开口说:

“你算说错了!你要知道我家祖宗怎么情况才创出这辫子功,就知道我把祖宗的真能耐接过来了。祖宗的东西再好,该割的时候就得割。我把‘鞭’剪了,‘神’却留着。这便是,不论怎么变,也难不死我们;不论嘛新玩意儿,都能玩到家,绝不尿给别人。怎么样,咱俩玩一玩?”

玻璃花这才算认了头:

“三爷我服您了。咱们的过节儿,打今儿就算了结啦!”

傻二一笑,把头布缠上,转身带那瘦徒弟走了。玻璃花看着他的身影在大开洼里渐渐消失,不由得摸着自己的后脑壳,倒吸一口凉气,恍惚以为碰到神仙。他回到营盘后,没敢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怕别人取笑他。不久,听说北伐军中有一个神枪手,双手打枪,指哪儿打哪儿,竟说一口天津话,地地道道是个天津人,但谁也说不出这人姓名,玻璃花却心里有数,暗暗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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