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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鞭02(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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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比你那块画珐琅的怎样?三爷,你听了别生气,你那块是平平常常的洋货,我这块在洋货里才是上等的,这叫‘推把带问’。瞧!镂金乌银壳,打点打刻不打分,一个钟点打四次,每刻一次。你要是想问几点,不用看,一推这把儿,响几下,就是几点。”

杨殿起说着又推一下小金把儿,叮叮当当打了八下,墙上的挂钟的时针正指在“Ⅲ”字上。

“里边好像有个人儿。”玻璃花情不自禁叫起来。

“比人报得还准!人还有遗忘的时候呢。”杨殿起笑道。

“嘛价儿?”玻璃花问。

杨殿起说:“这是压箱底的宝贝,哪能卖昵?”说着把表收在匣里。匣子却摆在玻璃花面前。

玻璃花忍不住总去瞅,一瞅心里就像有个小挠子,挠他的心。他瞟了杨殿起一眼,忽然说道:

“你他妈别来这套,不想出手你给我看?你箱子里绝不止这块表,还不是装满了洋货!”

杨殿起笑而不答,好似默认了,跟着把话扯到另一件事上去:

“您那两个小铜炉还在手里吗?”

于是两人斗起法来。杨殿起一边贬他的铜炉是宣德炉,年份太浅,一边还追着要。这铜炉原是北大关落子馆唱莲花落的一斗金孝敬他的。他曾经拿这炉子,打算和杨殿起换一副玳瑁架的洋茶镜,没有成交,这次又嚼了半天舌头,还是没谈妥。杨殿起掏出一个洋指甲剪子,嘎嘎剪指甲,玻璃花头次见到这稀奇玩意儿,看得入了迷,再也沉不住气了,说拿自己两个铜炉加上飞来凤给他的珐琅表,换一块“推把带问”的怀表,外加这把指甲剪子。杨殿起觉得很合适了,但仍不吐口,非要玻璃花把铜炉拿来细看一看再说。

“我那两个炉子存在一个小混混家,今晚我去取,明早给你送来。”

“那好。明早我正要你跟我走一趟。”杨殿起说。

“哪儿?”

“紫竹林。”

“干嘛去?”玻璃花一怔。紫竹林是洋人的租界,那时候,一般人都怕去租界地。

杨殿起笑了。

“瞧你,喜欢洋货,却怕洋人。我不告诉你,但准有你的好处。”

玻璃花脖梗一歪说:

“三爷怕过谁?好处不好处,咱爷儿们不在乎,你得说明白,嘛事?

“有位洋大人要会会神鞭。你不是跟他交过手吗?洋大人请你去说说,神鞭那小子有嘛绝活,这还不容易。你就劲还可以逛逛洋场。”

玻璃花一听这话才明白,原来杨殿起早就知道自己的景况。他没给自己白眼,是因为有用于自己。准是洋人给他什么好处,他才为洋人找自己的。好小子!想白使唤人,没那样便宜事!他就故意说自己明天有事去不成,想挤杨殿起现在就拿出表来。杨殿起立刻明白玻璃花这点蠢念头,他换了一种教训人的口气说:

“你挺明白的人,怎么犯傻了?这洋大人是东洋武士,要找神鞭打一架。你琢磨,咱国货抵不上洋货,国术哪能抵得过洋术?这东洋武士要把神鞭撂倒,你三爷不是又精神起来了,这事情一半也是帮你的忙哪!难道你打算后半辈子就这样窝窝囊囊下去了?东西算嘛?都是身外之物,再说,我还能少你的?”

玻璃花一晃脑袋,登时明白过来,马上答应明天去紫竹林。他把桌上的点心全划拉到肚子里,起身走出洋货店,趁着肚里有食,胡混一天,天擦黑就去金钟桥边那个小混混家去要铜炉。他踢开门,掏出一把刀子在自己胳膊划一道,鲜血直淌。小混混以为玻璃花报复来的,“扑通”趴在地上直叩头,没想到玻璃花开口却是要铜炉。他当即拿出铜炉来,用纸包好,交给玻璃花。玻璃花见**放着一顶崭新的珊瑚顶子的小帽翅,不知这小混混打哪抢来的,他顺手操起,扣在头上就走了。

第八回 出洋相

转天大早,玻璃花换上出会那天不中不洋的打扮,袍子外边特意套上飞来凤送给他的那件洋马褂,来到广来洋货店。杨殿起见了就笑道:

“袍子外边怎么还套上西服坎肩?哈哈哈哈,到洋人那儿去,哪能这种打扮,甭说你这套行头不伦不类,就是穿上地道的洋装,在洋人眼里也是中国人,洋人反而看不上。”

杨殿起的穿装是顶顶考究又华美的国服。横罗大褂,拷纱马褂,两道脸儿的银缎鞋,一码崭新,用料上等,做工更是精致讲究。腰带上坠着九大件:扳指儿啦,怀表啦,笔筒啦,眼镜啦,胡梳啦,鼻烟壶啦……一概装在镶金嵌银的绣花套子里,下边垂着八宝流苏,一走三摆,手里还拿一把香妃竹的绢面扇,上边有字有画。

“好啊,铃铛寿星全挂齐啦!”玻璃花叫道,“八大家的老爷儿们也不过这一身吧!”

杨殿起笑一笑,没吭声。

玻璃花觉得自己跟人家一比,就露穷相了。这要在过去,他准得开口向杨殿起借身行装,现在不知为嘛,舌尖嘴皮都不硬气。他一面脱去洋马褂,一面把纸包的铜炉交给杨殿起。杨殿起打开一看,就说:“呀,那天我在灯下没看清楚,一直以为是宣德炉,谁知竟是假宣德,你瞧这锈,都是浮锈,纯粹是做出来的;再看底上的字儿,多赖!算了算了,带去当做见面礼送给洋大人吧!”说着交给同去的小伙计。

“你他妈别拿它借花献佛,我没钱时,还指着它当点钱花呢!”玻璃花说。

“你堂堂三爷,干嘛说话露这种穷气。我嘛时候叫你流过血?和你交朋友,就得认赔!你凭良心说,是不?”

杨殿起说着笑着,两人一同穿过二道街,来到河边,那里早停着一辆大胶皮轮子的东洋马车。两人钻进四面透亮玻璃车篷,伙计登上车尾的踏板上,车夫“当——叮”一踩罐子样的大铜车铃,车子直上新修官道,刷刷地奔往东边的紫竹林租界。

玻璃花几年没进紫竹林,隔着玻璃窗子认出道边的江苏会馆、风神庙、高丽馆,以及邢家木场堆成大山小山似的蒿秆木板,溜米厂晾晒的东一片西一片的白花花的小站米,都是老样子。可是一进马家口,满认不得了。洋房、洋行、洋人,比先前多许多。各种各样的洋楼都是新盖的,铺子也是新开张的;那些尖的、圆的、斜的楼顶上插着的洋旗子,多出来好几种花样。还有一些树直花斜的园子,极是雅静;路面给带喷嘴的洒水车淋湿,像刚下过小雨,又压尘,又潮湿,男女老少的洋人,装束怪异,悠闲地溜达,活像洋片匣子里看的西洋景。玻璃花恍惚觉得自己留洋出海,到了洋人的世界中来。

杨殿起叫车夫停了车子。两人下车,伙计付了车费。没等玻璃花闹明白这里原先是哪条道,忽然一个东西飞来,又硬又重,“啪”的一下砸在他的腮帮上。他晕晕乎乎,还以为是谁扔来的砖头;前几天,在东门里就不明不白挨了一下,多亏歪了,砸在肩上。他捂着生疼的脸大骂:

“操你姥姥,都拿三爷不当人!”

“别乱骂,这是洋人的球。”杨殿起说着,拾起一个毛茸茸的球儿给玻璃花看,“瞧,这叫网球。”

只见左边一片绿草地上,一男一女两个洋人,中间隔着一道渔网似的东西。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个短把儿的拍子,朝他咯咯笑,那男的愈笑愈厉害,索性躺在地上,笑得直打滚儿,一会儿肚子朝上,一会儿屁股朝上。那女的边笑边朝这边喊着洋话,杨殿起也朝他们喊洋话。

“你说的嘛?”玻璃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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