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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肖丙子不见了。听说肖丙子已经不见了两天,小卖部一片混乱,吴红英哭得死去活来,鼻涕把门口的大枫杨树皮都涂满了。树上的乌鸦都吓得不敢张嘴,瑟瑟发抖地缩在树叶中听树下的女人哭诉叫骂:
“你个该死的流氓呀!不顾家的老混蛋呀!你个贼性不改、吃里爬外、嫖赌成性、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呀!……”
先是,金满仓拐着腿痛不欲生地来找洪家胜,说他会长不能搞了,无法胜任,要村委会换个人来负责协会的工作。洪家胜好劝歹劝,说关键时刻你满仓不能抽腿。再是,来了好几拨外村人来村里告状:你们村肖丙子欠我们钱不还,我们讨了一年,今天拖明日,明日拖后日。洪家胜问是什么钱,来人说是肖丙子生产的水泥立柱倒了,答应赔他们一半钱的,至今没兑现。要钱的来了,许会计就跑,说是拉肚子。洪家胜让他们去村口的小卖部直接找肖丙子,可他们说怎么找也不见人,说他老婆不管,还骂他们是来敲诈的。后来,吴红英就来村里闹了,说他家死鬼肖丙子不见了。这村里的烂事糗事!
“呃呃呃,他死了,我就不活了!呃呃呃……”吴红英的这一个哭,夸张得像是湖上的鸟群遭了土铳,惊天动地。
洪家胜让她冷静说。
吴红英说:“他两天没回了,我在柜子里一看,他衣服鞋子都清走了,连毛巾也拿走了,这怎么得了啊?”
钢子说:“净身出户,跟你离婚啦?”
吴红英说:“他敢!晓得是不是被哪个女人勾魂勾跑了!呃呃呃……”
许会计说:“我希望他是去浙江倒腾葡萄苗去了。”
吴红英说:“就是你们天天逼债把他逼死的!”
这是啥话嘛,许会计说:“父债子还,告诉你,肖丙子欠的钱,肖小安肯定得还。只是让你红英得了便宜,终于解脱了,可以改嫁再找个年轻男将啦。”
有个找肖丙子讨债的人在村委会待了一整天,对吴红英说:“你们这是两口子在演戏,故意让肖丙子躲起来的。”
吴红英气翻了,说:“我故意?故意让他躲起来?你品品我的眼泪,是淡的还是咸的?”
她抹了一把泪就往那人的嘴里填,那人躲着绊了一跤,差点摔到地上。
洪家胜说:“吴红英别闹了,报警!”
烈日下的沥青路晒软了,路边的榕树摇曳,有海风不紧不慢地吹,但腥味重,湿气大,人难受。这初冬的天气还这么热,肖丙子热得浑身冒烟,将衣裳全脱了,只剩下个背心,还是汗流浃背,张嘴喘息。
肖丙子背着帆布旅行包,还背着脱下的几件衣服,在一条狭窄混乱的小巷里走着,按照纸片上的地址询问和辨认。他疲惫不堪,对眼前的景物感到排斥和警惕。一辆摩托像鬼魂从他身旁呼啸而过,把他吓了一跳,他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赶去火葬场烧去的!托生去的!”
一栋老楼房前,到处是横七竖八的电线和累累的小广告,他踏上黑咕隆咚的楼梯,昏暗的楼道里堆满了各种纸箱、旧物、煤炉,不小心就绊了脚。一只老鼠从他脚下窜过,吓得他寒毛倒竖。他往上看了看,头上是蛛网、没有灯泡的灯头、剥落的墙顶……
他去敲一扇生锈的铁门,门开了,出来一个高个子、尖下巴的人,他就是肖丙子的表弟肖庚子,亲热地喊:“丙子哥!”
肖庚子跟肖丙子一样长着一张刀削脸,加上光线不好,看上去就像肩膀上扛着把杀猪刀,加上两颗大哨牙,眼睛通红,更像是个屠夫。他老婆在一旁笑着,像个痴呆,也不开口说话。
肖丙子哼哼着将大包放下,肖庚子说:“丙子哥你搞突然袭击自己来了,我派车去车站接你呀。”
肖丙子用手扇着风说:“不用不用,我也没给家里你嫂子说。”
肖庚子的老婆给肖丙子倒了一杯茶,肖丙子坐在一个刨花板钉的小凳上,看了下屋内,乌漆嘛黑,脏,没有家具,桌子也是几块板子拼接的,或是垃圾堆里捡的。肖庚子掀开T恤用一只手在肚皮上搓着。
肖庚子见肖丙子到处瞄,说:“丙子哥,条件不好,租不到好房子,正准备搬家,租的两室一厅,到时候你可以住我那儿。”
肖丙子疑心大了,直截了当问:“庚子,你的车呢?”
肖庚子刀削脸皱成了老苦瓜,说:“呃……朋友借走了,你来了好,走,请你喝酒去!”
两个人在一家路边小餐馆坐下,里面是一些口音各异的外地人。
一个外地人头发蓬乱,手上拿着一大扎广告资料,来到他们桌上说:“欢迎你们加入我们的销售队伍。”
肖庚子一把将那些宣传单打开,有的就散落在脚下,对那人恶狠狠地说:“走开些!”然后咕哝道,“这些鬼人!”
肖庚子点菜时,又凑过来了一个,对他们宣传说:“先生,你们来自哪里?……看看我们的营销提成,是全国最高的,你销我一套产品五千,提成一千八百八十八元……”
肖庚子烦了,鼓着发黄的眼珠子说:“走走走!滚远点!”
撵走了这些人,他问肖丙子:“丙子哥吃点什么?”
肖丙子在火车上就在想肖庚子是不是在搞传销,大约也清楚是传销,那么多人,发财的还是不少,说不定自己就发财了哩。但这里的菜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很排斥,就说:“随便,随便……回锅肉吧。”
肖庚子说:“好,回锅肉,再来个红烧鱼块。”
两个人喝着难喝的散装白酒,直呛喉咙,辣心。肖丙子面红耳赤,心慌气短,神情恍惚。搛了一筷子大蒜苗,有东西磕牙齿,拿出来,蒜梗里有泥巴。这心里的憋气正无处发泄,就举着带泥的蒜梗喊老板:“老板,你这菜里是什么?”
朝天鼻子大眍眼的老板过来了,一看,知道了,说:“没有戏(事)的嘛,一点点泥巴没戏(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