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第5页)
她到楼下厨房,为顾老师准备早餐。这个老奶奶她叫了几年妈。
看到那些熟悉的厨具,她突然悲从心来,泪水涟涟,拿盘的手在颤抖,一不小心,一只盘子从手上滑落地下,摔得粉碎,发出尖锐的响声。
顾老师听到声音,来到厨房门口,看到此景,问她:“甜甜,划到手没有?”
金甜甜说:“还好,妈。”
顾老师看到她的泪痕,问:“甜甜,你怎么啦,汉桥又惹你生气了?昨天他回来没?……”
金甜甜将早餐端上桌,坐下来,等顾老师吃得差不多了,她说:“妈,这可能是我给您郎嘎最后一次做早餐了。”
顾老师说:“甜甜,你要离开我们?”
金甜甜点头,又似摇头。
顾老师问:“你去哪儿?你为啥要离开我们?”
金甜甜只是让泪水畅快流出,没有回答。顾老师搂住金甜甜,为她轻轻擦去眼泪。
金甜甜说:“……以后,我会常来看您郎嘎的。我本来想,可以跟您郎嘎在一起很久……看来,我没有这个命……每天,您郎嘎要记住按时吃高血压的药和钙片,早晨一定要喝一杯牛奶,最好是每天吃一个鸡蛋,鸡蛋是防止老年痴呆的,就白水蛋……”
金甜甜泪如雨下。顾老师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也拼命抽泣,说:“是不是我们汉桥都跟你说了?唉,这是迟早要穿帮的,不管咋样,甜甜,你可是天下最好的闺女,我们家汉桥遇上你,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要知道他心里压力大,老早就想告诉你。这孩子,不会说假话,也是个苦命。本来我和他爸,就不该组建家庭,我们那时也年轻,听信了亲上加亲,当时法律也没禁止,结果,唉……”
金甜甜给顾老师拭着泪,“妈,你们都是好人,我会记得你们一辈子的,我不会忘了你们……”
她收拾好碗筷和厨房,又把洗衣机里洗完的衣服晾好,把楼上楼下细细地用拖把拖了一遍。她临走时把窗户都关上。将卧室五斗柜花瓶里的一束红玫瑰添了水,闻了闻。把被子、床单抻了抻,然后,拎起箱子,下楼换上鞋子,把自己的那双卡通拖鞋轻轻地放进鞋柜,又看了一遍楼内楼外,喊道:“妈,我走了……”
顾老师看她拖着箱子,说:“甜甜,你现在别走啊,等汉桥回来再说!”
顾老师拉住她的箱子,金甜甜已经将箱子拖出大门。她转过身来,朝顾老师双膝跪下,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毅然走了。
顾老师还在后头呼喊着:“甜甜,甜甜,现在别走!……”
当一个人无家可归之后,才知道应当怎么行动,因此,金甜甜反而心静意定了,而且步子迈得稳,目光不游移。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口袋里拿出乔汉桥给的电话号码,打通了,说:“请帮我找一下洪大江。”
对方说:“洪大江已经辞职了。”
金甜甜问:“他到哪儿去了,您能告诉下我吗?”
对方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还想问什么,已是嘟嘟声。
乔汉桥在商行的办公室睡了一夜,他睡得不错,仿佛回到了刚刚创业的时候,至于家里怎样,好像不是他管的事了。但妈来电话,气咻咻地告诉他甜甜走了。妈在电话里对他破口大骂,她从来没有这么激愤过,说,都是你做的好事,你为什么不能对她负责到底,你安的什么心?如果人家女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看你跑得掉的!
乔汉桥心乱如麻,没想到他要的结果是这么难受,真到来的时候,心如刀割,如天塌了一般,世界都不存在了,什么公司商行,什么大楼马路,什么别墅花园,统统都像没有一样,过去的想法是一种愉快的自虐,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颤抖着双手开车,回到别墅。没有甜甜的别墅还叫别墅吗?那是一个多么无聊的空寂的去处,在那么远的荒湖边,就像一座空城,一个荒冢。绝望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他打开门,他妈闭目端坐在客厅里,没有任何响动,在逆光中,他妈像一个遗像。
乔汉桥生怕惊醒了妈,他慢慢走进去,站在妈的面前。他听见妈说:“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吧……”
乔汉桥飞身上楼,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这就是真的。
他在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卧室里看了一遍,直到相信甜甜确实走了,没有了她的气味和身影。床头柜上,那张离婚协议已经签字,上面放着存折。在底下还有一张纸,是写给他的信,他揿开台灯:
乔哥,我走了,感谢你和妈,这些年给予我的一切,也给了我一个温暖幸福的家。你是一个仗义仁慈的好心的大哥哥,无私地为我父亲治病,保住了他即将失去的一条腿,还为我家建了那么好的房子。在我精神出现问题的时候,又是你给予我最贴心的照顾,让我慢慢康复,你和妈对我的关爱与呵护,让我享受到了人间最美好的家庭之情。虽然,在婚前你未能告诉我你的苦衷,但我不认为你是在欺骗我,我从来没这么想,我甚至认为这不是一个事,两个人好可以要小孩也可以不要,我毕竟比你小二十多岁,我完全可以像你的女儿一样,得到你的父爱,也会像女儿那样照顾你。俗话说人好水也甜,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所有关于美好未来的想象都到此为止。我一直认为,我的一生会系在你和妈身上,但现实残酷,一切一场空,这就是命吧。乔哥,保重,如有需要我照顾妈的时候,随时告诉我,我知道感恩,因为你们给了我大恩。人生何处不相逢,也希望我们有再见面的一天……
乔汉桥读到这儿,噙泪呆坐。汤逊湖的风吹来,浪打来,那么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