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页)
金满仓因为钱被偷过一次,不敢合眼,加上挨了打,身上疼痛,睡不着。
潘忠银睡了一会,睁开眼睛看到金满仓还醒着,说:“满仓哥,你没眯会儿?”
金满仓说:“忠银你们放心睡,我看着行李。”
他掏出那张揉得皱巴巴的《葡萄简报》,借着微弱的路灯来看,这些字变成了越来越近的葡萄。睡意袭来,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果实累累的葡萄园里,全是乒乓球一样大的葡萄。他坐在葡萄山上,吃着甜蜜蜜的葡萄,从葡萄堆里,飞出了一张张钞票,又长出了一栋很大很大的楼房……
袁世道推醒他说:“满仓哥,你梦中咯咯笑哩,梦见了什么?”
金满仓揉揉脸说:“梦见了金山银山……”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看天色,有了鱼肚白,楼房的轮廓渐渐清晰。
天一会就亮了,人又来了精神,虽然看上去三个人的脸都发青,眼睛血红。
按照广告上的指引,他们上了一辆通往市郊的公交车。这站前广场上坐公交车的人也多,而且这一趟似乎全是去购买葡萄种苗的人,都面目苍黑,背包提袋,将门堵死。金满仓他们顶着人的背和屁股往上挤,因为旅行包太大,潘忠银落在后头,车门一关,他的一只脚夹在了两个车门中间,顿时脚像被犁耙截断了一样疼得哇哇大喊:“我的脚夹了,师傅,开门!开门!”
司机哪能听清楚,车厢里的人挤成了千层饼,金满仓和袁世道也帮他喊:“师傅,有人夹到脚了!开下门!”
话经几个人传到司机那里,门才打开,潘忠银收回脚,抱起来一看,脚脖子那里夹掉了一块皮,血渗出来,没流血的地方也青紫了。
到了市郊农科所培训基地那一站下来,潘忠银跳着走了几步,袁世道笑他说,这就跟兽夹子一样,你跑得快就跑了,跑不快就夹了,以后叫你老夹。潘忠银说,你在后面一样老夹。袁世道说,那不假,这上下车,你慢了就会夹,咱们乡巴佬到城里,好多东西得学,坐公交车也得学。
说着到了葡萄园,呀,看到了整整齐齐的葡萄田,这葡萄原来是牵藤的,枝叶茂密,架起一人多高,感觉就跟牵黄瓜藤一样,但枝条粗壮。一些挖苗木、捆苗木的农工在园子里工作,装满葡萄苗木的汽车,时不时从他们身边驶过。他们一路走一路看,跟在那些买种苗的人后头。
前面有大展板,关于巨峰葡萄的介绍,比那张《葡萄简报》详细,还配有掉色的图片。他们细细看着,潘忠银兴奋地说:“看来是真的。”金满仓说:“你们把看到的记在心里,回去用得着的。”袁世道说:“我就觉得,田里种经济果木,就有生机。种水稻棉花,咱也看厌了。”
他们来到培训基地办公大楼接待室,这里聚集了全国各地来买葡萄苗木的人,真是不少。金满仓对袁世道他们说,我在想怎么说动他们,给咱们减些培训费,还有那劳什子借款,分明就是店大欺客,你们有钱,找咱们农民借啥钱哩。袁世道说,是得合计好,但最重要的是葡萄苗要好,种了能活,否则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亏大了。
一个姓杨的主任接待他们,这人戴着眼镜,瘦,视野不宽,有信任感,一看就是知识分子。杨主任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金满仓说是从湖北荆州来的。杨主任让他们看看再说,连他们准备种多少买多少之类的都问了。金满仓他们盯着打量他,弄得他极不自在,突然脸红如虾说:“你们若不相信,可以先看看,百闻不如一见,每天有全国各地来的不少学员,你们看过后,觉得可以就参加培训,先登记交培训费。”
金满仓将袁世道和潘忠银叫到一处说:“时间不等人,我们是先看呢还是先交培训费参加培训?”
袁世道说:“别想了,来了就干。”
金满仓说:“对,别想那么多,我这就去交钱。”
袁世道说:“两百块的培训费,我们每人出七十,分摊,让一个人去培训,就满仓哥去,你脑瓜子好使。”
潘忠银也同意。金满仓不让他们掏钱,摁着他们的荷包说:“如果你们推举我去学,是我自己学的,培训费自然是我出,你们能省则省,一人学习,大家共享,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袁世道推他赶快去交钱学习:“钱我们大家出了,你去学,你脑瓜子活,记性好,资料到时我们回去抄,省点钱买苗子。”
金满仓被推得踉踉跄跄,问对方,对方说两百元培训费一分不能少,他给开票的女孩求情说:“小丫头,我们都是农民,借钱来的,坐火车,钱差点被偷走了,你看,被人打的……”
他指着自己青肿的眼睛和嘴巴:“喏……我们来了三个人,钱不够,能不能旁听一下?”
女孩笑着连连摇头,让他交了钱。到了培训班教室门口,工作人员看了金满仓的发票,发给他资料和函授课本,其中有一本简易的《巨峰葡萄栽植技术专辑》。
一个老师已经讲解到葡萄种植的整地规划了,好在那本发的书上有,黑板上也写了,关于巨峰葡萄的习性,写得密密麻麻:一、地的选择;二、合理密植;三、整地规划;四、整地方法;五、定植时间;六、苗木储藏;七、沙畦育苗;八、适时栽植;九、保活措施;十、立竿支架;十一、防治病害;十二、防治虫害……
金满仓坐在课堂里,像是又回到了校园的感觉,用笔在发给他的软面抄上记下,一点一点。听着听着,就入迷了,仿佛在自己的田里耕种,立竿支架,防虫治病,找到了种葡萄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成了葡农。这种感觉多好,学生的感觉,技术员培训的感觉,一种新兴种植和生活的感觉……
老师讲了半天,解答了大家的疑惑。因为听的人多,金满仓来不及提问题,他把问题在订合同时,向杨主任提出了:我们湖北能种葡萄吗?杨主任的说法模棱两可:“实话说,我们不能保证你们种植成功,也不能说你们就不能成功,长江以南种葡萄比较稀有。”金满仓说:“我们在长江边上,隔条江就不行么?”杨主任说:“我也这么想,长江不就两三百米宽吗?我认为没有禁区,所谓禁区,都是在人们的脑子里……你们有心买苗子的话,我们的技术服务会随时跟踪,有不懂的来信或者电话给我们……”
杨主任摸准了来人的心理,不用多说,拿出向葡农贷款的合同给金满仓他们。金满仓说:“杨主任,我们的钱在买火车票时差点被人偷了,还被小偷打了。”杨主任这才认真看金满仓脸上的伤,潘忠银说他的脚坐公交车又差点被夹断,反正三个人一起卖惨,把杨主任的同情心催了出来。金满仓接着说:“我们来买种苗的心是很诚的,不然不会千里迢迢千难万险到你们这里来。”杨主任问他们要买多少,金满仓说加起来也就一两亩地,主要是我们那儿太穷,大家想种葡萄发家致富。就这样,那个向葡农贷款的合同,杨主任答应减半,改为了三百,金满仓他们千恩万谢。
买好了葡萄苗,他们各挑着满满一担,想连夜赶回武汉,无奈没有了班车,只好在合肥长途汽车站门口的小旅店里住了一夜。大通铺的房,床连着床,这店子在一个煤站旁边,里面也是黑乎乎的,被子也是,一股子脚臭味让人想吐。而且楼下是烧锅炉的地方,嚣声砺心,呛人的煤烟味充斥在房里。自己中毒不要紧,要是葡萄苗中毒,回去栽不活就黑了天。六大捆葡萄苗就竖起放在走廊里,真希望夜晚早点过去,好在买的早晨四点半的车票,金满仓要他们机灵点别睡死了,还怕有人顺走他们的葡萄苗,因为店里也有买了苗子住宿的人,人员复杂。晚上三个人轮流起来看着那些苗子。
半夜起床,三个人挑上沉甸甸的葡萄苗,上了四点半去武昌的车。那车座位很挤,腿伸不直,人蜷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天才到达武昌宏基客运站。到了武昌,大家的腿脚都麻木了,金满仓吩咐袁世道下了车就去抢荆州的车票,可是,袁世道去购票窗口一问,当天的车票没有了。这不又要在武昌过一夜,又得多花几十块钱?三个人在车站门口站着,茫然无策。金满仓想了想,说:“咱们去找乔老板,他兴许认识车站的人,买三张站票也行啊。”袁世道说:“是啊,就怕葡萄苗死了,得迅速回家种下,我去问。”潘忠银说:“要去我去,碰上那两个小偷我能对付,空手不怕他们!”袁世道说:“我们两个一起去,满仓哥照看葡萄苗。”
火车站就在旁边,不一会,两个人回来了,老远就给金满仓说:“成了,成了!”
原来乔老板有一辆车去荆州送水果,本来过一天去的,决定今天就发车,将他们和葡萄种苗捎带回去。真是喜从天降!大家都说,这个老板是大好人,有情有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