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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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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也举起拳头一起呼喊:“我们会回来的!我们会回来的!……”

声音在天露湾的田野上、在望不到边的葡萄园上久久萦**……

国道上,是从各个村庄拥来的更多大转移的老百姓,浩浩****的人流像是汹涌的潮水,在公路上激**漫漶。在武警战士、警察和民兵的指挥和引导下,他们拖着板车,骑着摩托车、自行车,开着拖拉机、汽车,牵着牛、羊、狗,往指定的地方转移。人声、机器声、畜禽的叫声混成一团……

国道两边的树木间,扯着许多横幅:百万荆江人民,迎战特大洪水!分洪保安全,不分洪保丰收!……

金甜甜挑着箩筐,她妈推着自行车,跟随村里的人向指定的地方转移。汪小琴赶上了她们,她背着一口大铁锅,黑黢黢的,这锅大,就像乌龟背着个大壳,甚是滑稽。金甜甜笑着问:“小琴阿姨,您郎嘎这是?……”

汪小琴有点难为情地说:“你忠银叔和咱小叔子没分家,没分家就没分锅,两家就在这口大锅里吃饭,这口大锅不背上,一大家子就没有饭吃。没有这口大锅,两家人就散啦;有这一口大锅,两家人就聚在一起。”

余翠娥说:“不分家好,热闹,又团结,又兴旺。”

汪小琴说:“为了这个热闹,累死我了!”

有个村民夸奖说:“小琴是个好嫂子!”

许会计说:“没有一个好嫂子,哪来一个好叔子呀!”

一时大家笑了起来。

汪小琴瞅见许会计用绳子捆着几本唐诗宋词,当双肩包一样背着,找到了回嘴的对象,说:“许会计,你背的啥呀,能煮饭么?”

许会计说:“咋不能煮饭?诗书还当酒咧,我背的是酒。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懂不懂?算了,鸡不同鸭讲,人不对牛弹琴。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诗,这世上的许多好东西是无用的,不值钱的,没有实用价值的,你说你听一段荆江道情,听一段荆江说鼓,看一出荆河汉剧,有用吗?没用,但你为什么要做呢?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不值钱,无用,但你缺得了吗?阳光空气,不值钱,有用吗?你缺两分钟就完了。你背的是金银细软,我背的是唐诗宋词;你背的是大黑锅,我背的是小书本。你无用,我有用;你有用,我无用。对不对,各取所需吧……”

村干部在两旁维持秩序,洪家胜说:“不要打嘴巴仗了,跟上,跟上!”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各路会合的人流、车流像溃口一样卷来,突然前面一阵拥挤,人潮往后退缩,人流中一片惊喊,整个转移的队伍动弹不得了。

洪家胜被挤得直往后倒,钢子一把扶住他,同时要大家别挤在一堆。洪家胜敏感地觉得危险来临,高声说:“有踩踏的危险!”

钢子拿着半导体话筒喊:“大家不要挤!不要挤!暂时站在原地不动!……”

金甜甜只好放下两个箩筐,可妈在后头,自行车看着看着被挤倒了。果然,余翠娥双腿站立不稳,连人带车往人堆里倒去。一阵斥骂声,自行车压在别人的腿上。金甜甜飞快地拉住她妈,再抓起自行车,让余翠娥坐在箩筐上,取出矿泉水来让她喝,并问:“妈,你要不要含几颗药?”余翠娥点头示意,她胸口有点堵。

余翠娥含了几粒救心丸在嘴里,金甜甜又帮她拍着背,用草帽扇着风,看着她惨白着脸喘气。

太阳当顶,密不透风,人们汗湿水流,呼吸困难。在令人难以忍受的凝滞中,不知谁中暑晕倒了,一阵**,大家往前拥去。不远处的黄秋莲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有些胖,脚已经站麻了,这一下没踏到实处,低血糖突然犯了,一个重重的前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正好磕在油渣地上,顿时满嘴鲜血,哇哇地捂着嘴喊:“我的妈呀!”

大家赶快让开,有人在前面喊着:“有人摔倒了,大家别挤了!再挤要出人命了!”

金甜甜挤到那儿,将黄秋莲扶起来。黄秋莲嘴里、脸上都是血。她醒了过来,但闭着眼睛,从嘴里吐出两个东西,是两颗血淋淋的牙齿,她的门牙磕断了。有人喊:“洪书记,你老婆摔掉了牙齿!”

大伙给洪家胜让出一条路,推着他过来。他看到老婆黄秋莲举着两颗血淋淋的牙齿,呜呜地不知想讲什么。有人递来一瓶矿泉水,金甜甜拧开,交给洪家胜,洪家胜搂着黄秋莲给她灌着,让她漱口。黄秋莲吐出来,全是血水。两颗门牙黑洞洞的,没了。有人说:“得送医院!”

洪家胜抬起头说:“谁有糖?她是低血糖犯了。”

金甜甜立马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来,洪家胜接去,掰下一小块放进黄秋莲嘴里。黄秋莲含着,慢慢清醒了,睁开眼睛,恍惚地看着周围的人,看着金甜甜。许会计说:“出师未捷牙先断,长使英雄血直飙,这得了!”

洪家胜好有些烦他,说:“许会计,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天露湾全村村民被转移在长江大堤的一段,沿堤的蓝色救灾帐篷都已经准备好,全是武警部队所搭,非常壮观。也有的安置在堤下的一个学校操场里和树林里。金甜甜和余翠娥按指定的帐篷住进去,铺好了被子,放好了东西,将带来的菜呀、馒头呀拿出来。余翠娥要女儿吃点,金甜甜清点着包里的东西,找出几块巧克力和饼干,对妈说:“妈,我出去一下。”余翠娥看到她手上拿的食品,问:“你刚到,急啥?”金甜甜说:“我去去就来。”余翠娥说:“给哪个送去的?”金甜甜说:“人家低血糖,有时要吃点这个。”余翠娥还是故意问:“哪个人家?”金甜甜说:“大江的妈,行了吧。”“嗬,蛮孝顺的。”“人家是病,咱老爸病,大江还不是陪我去县里看了老爸。”余翠娥叹气:“我说你吃里爬外吧,又说重了你;我说不是吧,又找不出别的词儿来。”金甜甜一屁股坐在行李上,说:“好好,我不去了。”看着女儿快哭起来,余翠娥心又软了,说:“去去去,不管你。”金甜甜弹簧一样地跑出了帐篷。

金甜甜手上拿着东西,碰上了钢子和许会计等村干部一行人从一个帐篷出来,金甜甜就问:“你们晓不晓得洪书记家的帐篷?”

钢子指了指帐篷门说:“这就是。”

金甜甜进了帐篷,洪家胜夫妇有点意外,说没地方坐。金甜甜放下巧克力和饼干就要走,并问黄秋莲好点没有。洪家胜说,好多了。躺卧着的黄秋莲看了金甜甜拿来的东西说,不用,你拿回去!洪家胜说,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是一片心意。

金甜甜也不生气,饼干、巧克力送出去就行了。她在江堤下洗了一把脸,人变得清醒多了。眨眼夕阳就在江面上溜溜打滚,江水滔滔,被染得红彤彤的,看不到对岸。吹了会风,天色渐暗。大堤上突然嘈杂一片,灯火通明,满载石头和沙袋的翻斗车、载重车呼啸而过,来来往往,汽笛声、马达声混响着。

帐篷里,余翠娥铺着地铺,先放上一块塑料布,再铺上垫絮。她边铺边问女儿:“甜甜,外头这么吵,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金甜甜说:“妈,听说今晚过今年最大的洪峰,咱们睡觉要警觉一点。”

余翠娥说:“还睡,这睡得着么!我看大堤都在发抖,打摆子,泡了一个多月,就怕垮掉。”

金甜甜安慰妈说:“挺过今晚,说不定中央就不会让分洪了。”

晚上快睡时,金甜甜的手机响了,拿出一看,对妈说:“老爸电话。”

信号非常不好,金甜甜到帐篷外大堤上找信号。老爸是问情况的,说看电视,朱总理都到沙市坐镇指挥了,电视里播了荆江县大转移的画面,这下荆江县可出名了。电视节目里说今晚洪峰要经过沙市,要甜甜机灵点。

帐篷里太热,金甜甜在外吹着江风,碰上了面目疲倦的洪家胜在巡逻。洪家胜再次谢谢她的糖,金甜甜说是巧克力,跟糖一样的。洪家胜说村委会帐篷里有开水,你给你妈打点来,年纪大了又有心脏病,不能喝凉水。村委会还有些矿泉水,也拿几瓶来。他还说,明天订盒饭,他给金甜甜母女多订两个,要吃点热的。洪家胜还问她,这段时间跟大江有联系没有,金甜甜说没有。洪家胜叹着气说,大江智商高,情商低,咱们不找他,他就不打电话。转移前,他打了个电话,问到你回来没。金甜甜心里一热。洪家胜说,丫头你参加高考是稳的,大江说了,你们应该在武汉一起读大学,这里太受罪。金甜甜说,您郎嘎是不是看我有点可怜?洪家胜说,没有没有,甜甜你是太孝顺,可有时候,自己的事才是大事,你是个好闺女。你爸也是条汉子,我佩服你爸,他有时候就是个英雄,好好孝敬他……

望着洪家胜走进了大堤的暮色中,她想了想,拨通了洪大江宿舍的传呼电话。那一端传达室的阿姨问:“你找谁?”金甜甜没有说话,她不知应当说什么。阿姨再一次问:“你找谁?”金甜甜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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