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页）
赵向明说：“你就给他们说新上任的赵向明县长请他们吃大餐……有多少人请多少人，不在村里吃，也不在镇里吃，吃什么，先不说……”
这有了悬念。果然，天露湾村会议室里，葡萄经纪人和商贩都来了不少，心想县长请他们吃啥大餐，挺稀奇。人家把你当人，你得给人家面子，于是就来了。
进来一看，没有桌椅酒菜，便问：“新县长请客吃啥哩？在哪儿开席呀？我可是饿着肚子来的……”其他人也说：“是呀，有什么吃的？冷冷清清……”
有的人就想走，但伍青华镇长要大家少安毋躁，站在门口说：“大家别急，有好吃的等着你们。”
李英敏指挥人，搬来一些沉甸甸的纸箱子，打开，大家一看，是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卤甲鱼，就是刚出锅的家伙。这些甲鱼卤得金晃油亮，甲壳上还沾着点点花椒和尖椒，散发出美食之乡卤菜的特有气味。而且分发的人一再强调是天露湖的野生甲鱼，每个都是一斤左右的大王八。
有的人当即打开，大快朵颐。那种美妙的撕扯声、咀嚼声和咂巴声，让旁边的人口水汹涌澎湃，无法克制，只好也取出吃了。一时间，整个会场都开吃了，甲鱼香味弥漫，气氛也就好了。见时机已到，李英敏宣布开会，开场白过后，赵向明说话了：“各位葡萄经纪人和商贩朋友，我自己掏腰包买给大家品尝的甲鱼味道怎么样？”
底下一片赞扬：“好吃，好吃，太好了，味道一流！”
赵向明说：“我是新来的县长赵向明，过去在市委工作，我要说，我们荆江县的葡萄也很好吃，味道跟这甲鱼一样也是一流！今年本是个葡萄丰收年，却受到了市场的误解，都说是用了催熟剂和膨大剂。必须承认，有极少部分人确实为了早上市，或者因为露地葡萄，为了防病治病，用了一些生物制剂，没按规矩，用多了，但生物制剂是国家允许使用的。我作为农学院毕业的半个农业专家，曾经当过农技员，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葡萄必须科学种植，土洋结合，要上农家肥，葡萄的口感和品质才好，这没有话说。但花期管理，要施叶面肥，葡萄颗粒的均衡度，不是肥料可以控制的，国家允许的，完全可以用。这个金满仓会长比我懂，他是土专家，可以请他来简单说说……”
李英敏要金满仓到前面来，金满仓没想到赵县长点他的名，他拄着拐到了前面，说：“赵县长都说了，他讲的土洋结合，全国全世界种葡萄，怕都是这样的，不能不施叶面肥，不能不喷洒赤霉素等激素，这是国际公认的没有毒性的生物制剂，不这样，在着色和颗粒均衡上，是达不到标准的，会很难看。另外，为了增加糖度，我们还要用食用葡萄糖加食用醋进行喷施，这都是为了让葡萄品质更好，没有有害农药残留和超标的问题。但是有的葡农技术不成熟，出点小问题在所难免。至于口感不好，一是今年雨水太多，再是少用了农家肥，使用了化肥。我自己，是从不使用化肥的，我知道许多葡农都少用化肥，用农家肥，谁不想卖个好价钱？过量使用催熟剂和膨大剂，有没有，有，也是极少数，请大家放心采购。”
那些经纪人听说后凑在一起议论，脸上有了释然轻松的表情。
赵向明说：“怎么样？金会长等于给我们上了一堂葡萄种植课。为了让我们的经纪人和商贩朋友放心采购，现在将我们抽查的二十户葡农的葡萄送检报告复印给大家，我们的抽查完全是盲查，不存在刻意安排。”
李英敏拿出一沓检验报告，分发给大家，又有人端出一些葡萄来让大家品尝。
赵向明举着葡萄说：“这是在天露湾葡农的葡萄园随便采摘的，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家是江湖老手，一吃就知道了。”
林三富他们品尝着那些葡萄，李英敏要大家发表意见。大家在底下议论，不敢说，林三富站了起来说：“赵县长，我们大家尝了几种，都觉得还行，也确实口感没有往年好，加上今年大量盛果期，造成积压滞销，在所难免，我们是尽力了。赵县长刚上任，就请我们来，我本人很感动，是瞧得起我们。看了检验报告，可以打消我们一些顾虑。因为我长期购买天露湾的葡萄，我对天露湾的葡萄品质是有信心的，我们还准备收购金满仓会长的签名葡萄，就是在箱子上让他签名，他的签名就是最好的质量保证。如果要向市场证明葡农的清白，多一些‘金满仓’就行了！”
赵向明听得很有兴趣，问：“刚才你说让金会长签名？”
林三富说：“是呀，就是让他签名，他的葡萄好啊，有固定的客户。”
赵向明说：“葡萄也是口碑，跟开餐馆一样，都是回头客。我们要想办法推销我们的产品，特别是好产品，酒好也怕巷子深。我非常感谢大家对我们葡萄产业的支持，我们荆江县的葡萄种植尚在起步阶段，条件有限，不注重优质优产，一味讲产量，听说有的达到一亩一万斤，这就过了，就像老话说的‘儿多母苦’，品质肯定跟不上，价格也上不去，只能在低端消费人群中徘徊。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在此恳求各位经纪人、各位客商，多邀请你们的合作伙伴到荆江县来，到天露湖来，我们天露湖镇的临时交易中心正在赶建，就设在天露湾村国道两边。今天，我想当着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凡到荆江县来采购葡萄的卡车，一车政府奖励三百元，一车指两吨以上。没有税收，不设路卡，一路绿色通道，如有任何刁难的，找我赵向明！”
会场上炸街了，还有这等好事？！可这位县长的话不会是玩笑，大家热烈地鼓掌叫好。
赵向明再说：“另外，我们县委县政府正在沙市轮渡和二〇七国道荆江县入口，像天露湾村一样竖立大广告牌，广告词大家可以想，我想写‘江南吐鲁番，葡萄第一县’荆江县四万亩葡萄园欢迎您。我们还要加大在报纸和电视台的报道力度，我们虽然无法拿钱出来做广告，新闻报道多了，我们的名气就出去了……最后我想表扬在座的一下，我们现在还没有冷库，动辄几十万吨的鲜葡萄，从田里采摘马上能发出去，没有你们这些销售能人，我们荆江县的葡萄就打不出去，就会烂在地里，可见你们是多么重要。我也恳请大家，记得‘葡贱伤农’这句话，还要记得‘小河有水大河满，小河无水大河干’。经纪人固然要赚钱，但葡农一年就靠这些葡萄来变现养活一家人，价没了，他们一年吃什么，穿什么？小伢靠什么上学？赚不了钱，他们明年就不种了，你们明年就不用来了。葡农有，你们才有，大家绑在一条船上，不能谁先跳船，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散会后，林三富去金满仓家中要酒喝。金满仓给他说，你当着赵县长和大家的面说让我签名卖葡萄是啥意思？林三富说，明天你到沙市去。金满仓说，我这腿也走不了呀。林三富说，你跟我的汽车一起走，你坐驾驶室，我明天早点来采摘葡萄，你的葡萄已经熟了，我开会前去瞄了瞄，可以开园了。
两个人就着卤甲鱼喝酒，林三富说：“你的腿伤，我是间接肇事者，要追责，我脱不了干系，心中愧疚啊，满仓会长，我本想自罚三杯，无奈酒量太孬，我自罚一杯。”林三富喝酒就脸红，此刻面红耳赤，脖子里像泼了一桶猪血，说，“你受罪了兄弟，你的葡萄是真好，你当时要是不赌气走掉，我就买了，一切都没有事了。”金满仓说：“没有后悔药，我不怪你。”林三富说：“以后你种的葡萄，全包给我，我拼老命也得给你倒腾出去……”
林三富经过几年的打拼，现在也由贩子行商成了坐贾，在集贸市场上有了自己的果品行。两间门面虽然是人家老房子，但进行了装潢，贴了瓷砖，与旁边撑布篷的摊子比简直是上了天。
第二天，他的果品行门前扯上了大红横幅，写着：荆州种葡萄第一人金满仓会长签名销售精品高墨葡萄。
两位请来的销售小姐斜挂缎带，一篮篮紫红色的高墨葡萄摆放在门前，有金满仓签名的卡片，上面印着：天露湾葡萄，金满仓品质。音乐《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响起，一时吸引了众多顾客。
林三富手拿半导体话筒说：“今天，我们请来了荆州种葡萄第一人、天露湾葡萄种植大户金满仓先生，也是当地的葡萄协会会长，由于卖葡萄，腿摔坏了，还拄着拐杖，但他今天还是亲临我们的签名销售现场，由他亲自签名销售，保证绝对真品。他种的葡萄不用催熟剂，不打膨大剂，不用化肥，自然成熟，自然着色，清甜可口，连皮带籽都能吃，欢迎大家品尝。今天只有一百箱，每箱五公斤，五十元一箱，限量供应，欢迎购买！”
价格也不是很贵，拥上来的顾客拿起品尝，连连称赞，排起了队购买。金满仓在箱子上签着自己的名字，他是第一次将“金满仓”三个字写在装葡萄的纸箱上，而签过名的纸箱，一个个到了顾客的手中……
林三富对这一次签名销售葡萄的策划很自豪，两人至少各多赚了近千元。于是林三富请金满仓吃酒，林三富端着酒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对不起，好像金满仓的腿是他掰断的。两个人在靠近江边的一个江鱼餐馆里喝酒，喝着喝着金满仓哭了起来。林三富问他有啥伤心的，又安慰他腿总是能好的，说等他去神农架收山货时，给他搞点七叶一枝花、江边一碗水、头顶一颗珠来泡酒，都是治跌打损伤、五劳七伤的好药。金满仓连连摇头说，药酒解决不了问题，医院说要换髋关节，一个人工关节得好几万，就是一栋楼房的钱。而金满仓说出了他最心疼的事，女儿不辞而别，出外打工去了，说是要赚钱给他治腿病，孩子才十七八岁，怕受骗。还说孩子本来学习成绩不错的，放弃了高考读大学去打工，只有一个孩子，为他这只老腿，把孩子的前途废了。
原来是这事，林三富说，你女儿聪明漂亮，有主见，是我见过的最俊的女伢，有主见的后果就是任性，但凭我对你女儿的直觉，我相信没事，你不要伤心，我也发动人慢慢帮你找，一定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