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页)
金满仓说:“还债。”
临睡前,两口子商量怎么还钱,余翠娥的意思是赶快给吴大凡还贷款,利息背不起。金满仓说:“女人家就是心眼小,干不成大事,不就一千块钱的贷款吗,如今那些大款是怎么成大款的?”
余翠娥说:“会赚呗。”
金满仓说:“大款就是贷款,明白么?人家贷几千万一个亿就是好玩,你贷了一千块钱天天愁得睡不着觉。”
余翠娥说:“人家那叫死猪不怕开水烫,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咱们可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从来不欠别人的。”
金满仓叹了一口气说:“为啥说一个人的改变,一个村的改变,首先是观念的改变呢。翠娥,我在想,咱们不急于把赚的钱全还给别人,我考虑明年多买点葡萄苗向大田发展。”
余翠娥说:“满仓,我就害怕,你投入了,就像过去咱们种柑橘一样,一场冻害,全部都冻死了,颗粒无收,冬天这葡萄咋挺过来呀?”
金满仓说:“技术问题不讨论,安徽、浙江跟咱们气候差不多,咱多学人家的。但我看了,江浙那边上的是设施葡萄,就是恒温大棚,咱现在没这个实力,做不起,一个大棚几千上万。但也是有办法的,我干脆给你科普一下吧,就是把老枝全部剪掉,第二年全部是新藤,又长葡萄,剩下的老藤是冻不死的。就像小伢儿爱长冻疮,咱这老脸老手,能长冻疮吗?一个道理。到了冬天,北方的葡萄怎么过冬的?就是把沟垄挖深,把这些老藤全埋到地下去过冬,开春之后天暖了又把它挖出来。咱这儿没有这么低的温度,就是露地葡萄,辛苦一点,但总比种棉花、水稻安逸,比种老三样强十倍二十倍不止。沙市的‘活力二八’广告不是说一比四吗?咱这种葡萄是一比十,一比二十。”
余翠娥说:“好吧好吧,我懂了,葡萄种到大田的事,你别当出头鸟,万一政策来了不准呢?这政策初一十五不一样,到时损失谁管呀。”
金满仓说:“没这个胆就不种呗,狗吃屎,头口鲜,何况人!别人嚼过的馍你去嚼还有什么意思?咱们过去读书,书上说叫拾人牙慧,头口才是香的。”他翻了个身,说,“差点忘了,翠娥,明天晚上做几个菜,杀只鸡,我想把忠银和世道叫上,一起合计合计明年的事。”
说着说着,他就打起了鼾。
镇里的黄牛养殖场里,金满仓买了一车牛粪,他往板车里铲牛粪时,场里有个喂牛的老倌不解地问他:“老兄你买这些牛粪做什么用,晒干了烧?”金满仓说:“肥田呀。”老倌说:“现在谁用牛粪肥田,你买不起化肥呀?”金满仓懒得理他,将牛粪拖出去就走。
金满仓拖回牛粪,卸到田里,培在葡萄根周围,再用土壅上。一个路过的村民来帮他,问他说,现在葡萄又没结果,又没发芽,你这是上的什么肥?金满仓说,这叫月子肥,为什么叫月子肥呢,这葡萄就等于是一个女人,给咱生了这么多葡萄,它现在身体虚弱,正在坐月子,你说,葡萄贡献了我们这么多,你不给它吃点好的,它明年就不给你生葡萄,懂不懂?村民说,是这个道理,满仓呀,盘弄庄稼、水果,你真是用心哪。金满仓说,将心比心,以心换心,葡萄也是有生命的嘛。
村民走了,金满仓拄着钉耙,抚摸着整齐的葡萄藤,脸上露出融融的爱意,好像在告诉它:你得多吃点,伙计,感谢你们呀。
他在田里想把活做完,那两个兄弟已去了他家。潘忠银拿着一瓶荆江老酒,还提来一只卤甲鱼,进门就对余翠娥说,我们家小琴卤好了,来来,嫂子,把它切了,加辣椒酱、酱油,拍几个蒜子,咱们下酒。袁世道给甜甜带了一支钢笔,说是卖葡萄在沙市买的,希望甜甜考上大学。金甜甜收下钢笔,赶快致谢。余翠娥让女儿去喊她爸回来。
夕晖射在金满仓小院的桌子上,酒菜丰富,桌子就在葡萄架下。金满仓端出了一大盘巨峰葡萄,说:“这个葡萄我留了一些,今天咱们先敬葡萄一杯。”
三个男人就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将酒杯举到葡萄边上,金满仓说:“先把这酒喝了,感谢葡萄带给咱们富裕,以后帮咱们多挣钱。”
金满仓先把酒洒了几滴到葡萄上,给葡萄深深鞠了一躬,三个男人一起向葡萄鞠躬,然后大家一饮而尽。
金满仓招呼大家喝酒吃菜,说:“今年我们的葡萄终于挂了果,虽然赶上了气候不好,多雨低温,病虫害多,但咱们都挺过来了。就是落果没解决好,损失不小,好歹再不济,咱们也比单纯种水稻、棉花的效益高。”
潘忠银说:“我算了算,高七八倍。我虽然没有你们的技术好,也赚了一千三四,世道你卖了多少钱?”
袁世道说:“跟你差不多吧。”
潘忠银说:“这事儿向不向外面说啊?”
袁世道说:“你想说你就说呗,又不是啥机密。”
潘忠银说:“咱们不吃独食,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都种才是好。”
金满仓说:“忠银说得对,我找你们兄弟商量,我就想明年种大田,种高墨。”
袁世道说:“书记田里的高墨不错,满仓哥的想法是大家多种几个品种。反正,我也寻思着种大田,有钱买苗子的话,我巴不得全种了。你们说,我这腰椎间盘突出,种水稻、棉花,腰勾下就直不起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咱们几乎天天都在田里,耕田,下种,扯秧插秧,打农药撒化肥,割谷打谷,还要挑回家。棉花更烦,又是营养钵,又是播种间苗,又是打颠治虫,还要摘棉花扯棉梗,哪一样不是弯腰?种葡萄就几个月,又不弯腰,是最好最好,种葡萄千不好万不好,就把咱们的腰杆子解放了,这一条就最好。咱们啥时腰杆子挺直过,种葡萄就实现了。”
潘忠银说:“我那园子里站不直,还得弯腰。”
金满仓说:“是呀,你咋把葡萄架搭那么矮?”
潘忠银说:“不就是为我这武大郎好摘葡萄,小琴倒要弯腰。”
袁世道对潘忠银说:“你意思是说田里的活你全包了?”
潘忠银说:“男人要为女人遮风挡雨当牛做马的嘛。”
袁世道说:“啧啧,怪不得汪小琴爱死你的。”
三个人哈哈笑着碰杯。
金满仓说:“说正题,我找你们来,咱们兄弟商量下,品种要多试,哪一个丰产高产稳产,病虫害少,咱们就扩大哪一个,一步一步,稳打稳扎。明年估计村里种的人不少了,咱们要走在别人前面。”
袁世道和潘忠银都说,跟着满仓哥干,满仓哥说咋样就咋样。袁世道问,嫂子说你在田里施牛粪,是什么搞法?金满仓说,结葡萄就跟生伢儿一样,你把果实收了,葡萄树的身体就虚弱了,这一顿要让它吃好,种葡萄,一年五次肥是大餐,让葡萄吃饱吃好,明年才多给我们长葡萄。葡萄跟人一样,你对它好,它才会对你好,就是这个道理。咱们要把葡萄当人一样,当朋友,当咱们的老婆一样来伺候。潘忠银说,牛粪肯定比化肥好。袁世道说,道理都明白,满仓哥先带我们到田里去看看。金满仓说,酒不喝了?袁世道说,你这招我没想到,所以等不得,一定要去看。并喊余翠娥,嫂子,给我们把酒菜留好,我们去田里看看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