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第4页)
乔汉桥捧着脸也哭了,没有出声,但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金甜甜拉开他的手,脸上全是湿的。
“……你当时因为江中翻船遇险后离不开我,我既幸福,也痛苦,我瞒着你,就是骗你,我同你结婚,我就是不道德。我天天在心里骂自己,等于是一天天加害你。我是个可怜人,我有时就恶毒地想,我为什么不能让另一个女人也可怜一下?我给了她钱,帮她父亲治病,给她家盖房,这样我心里就慢慢好受些了,就听不到良心的谴责了。我是多么可恶,我连累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最不能伤害的女人……可一切都晚了……不!不晚,我请你离开我,你还年轻,你有权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有自己的孩子,有天伦之乐,你和你的孩子都是你爸妈的期盼,是他们的希望,而这一切,我不能给你,我必须请你离开!”
金甜甜替他揩着泪水,说:“不,我不离开,这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将无家可归。你不用自责,乔哥,你用最善良的心证明我爱上你是对的,你没有欺骗我!”
乔汉桥说:“这还不是欺骗么?只不过,我用的是软性欺骗,是装成好人的欺骗,是专门针对你的单纯、善良和年轻的欺骗,是精巧设计的欺骗,不知不觉,一步一步,我的目的达到了,你的一生也完了……”
“乔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结婚之前,你问过我一百遍,你说,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以后不后悔吗?我说过一百遍,跟着乔哥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甜甜,你呀,一个傻大姐,傻丫头!那时候问,你已经中了我的圈套,你已经被我洗脑,你怎么会拒绝?我是个毒蜘蛛,我织的一张网,你粘上了;我挖的温柔陷阱,你掉下去了,你有什么能力拒绝?你还这么小!”
“不就是没有孩子吗?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幸福,孩子算得了什么!”
“算了吧,幸福?有多少人假以幸福之名,行欺骗之事。我不会再骗你,请你走!金甜甜,走,走,去寻找你真正的幸福!……”
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鼾声如雷。
金甜甜像拖死猪一样将他往**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弄上床。
她累瘫在地上,勉强支撑起来,拧来热毛巾为他擦脸和手,然后坐在床沿上无声垂泪。灯光凄怆,宛若谢幕。
乔汉桥这天给金甜甜发了个短信,让她到他们常去的“湖鱼小院”吃饭,有事说。这个湖边小院精致、幽静,有一些花草,有废弃的石磨做桌凳,有游鱼小沟、茂盛的铜钱草和菖蒲,面对落霞,视野宽畅。
乔汉桥点的是甲鱼火锅,他给金甜甜舀了一碗,金甜甜没动筷子。几天的折腾,乔汉桥头发深长,有了斑驳的白发,脸上灰暗,像从洗煤厂下班回来的。金甜甜眼圈深黑,爱笑的脸上僵绷着,恢复了一个乡下女孩初来城市举目无亲的茫然和可怜。乔汉桥心里十分痛楚难受,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恢复她的过去,他越来越感到罪孽深重。
“你吃呀,甜甜。”他说。
“吃不下。”
乔汉桥想大哭一场。他看着落日辉煌,这让他心里的自责淡了点,因为世界有值得留恋的地方,譬如这样的落日时分。后面不远就是那么大的别墅,那么好的别墅区,湖水轻柔地**漾着,能抚平所有人——幸福和不幸人心中的皱褶,他想让这种感觉暗暗传导给金甜甜。
“上个月我出差去上海,在东方生态农场看一个朋友,你猜我打听到了谁?”他说。
金甜甜没说话,显然她在听。
“你的同学洪大江,就在那个农场上班,是最年轻的高级农艺师,他搞的大冠稀植葡萄很有名,你知道高级农艺师是什么概念吗?至少是副教授级别。”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报纸,是《人民日报》,有一篇不长的文章——《高级农艺师洪大江:葡萄大冠稀植的探索者》。乔汉桥将报纸给她:“小洪在搞大冠稀植的试验,出名了。”
金甜甜没有看,一动不动地说:“我不想知道。”
乔汉桥说:“那就算了,反正他是个人才。我知道这几年你没有与他联系,我在那儿得到的确切消息是,他至今未婚,也没有女朋友。”
金甜甜说:“这关我什么事?”
乔汉桥依然说:“他不仅破格晋升为高级农艺师,还听说要升任主任,就是中层干部。”
金甜甜说:“你为什么老要提他?”
乔汉桥说:“我不止一次听到过你晚上梦中喊大江哥,我不是说你忘不了他,我是说,一个人有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屙尿和泥巴的好友,太珍贵。我算什么呢?我不嫉妒,我是真心羡慕……”
金甜甜说:“我已经是结婚的女人,而且是你的老婆。”
乔汉桥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还有一个存折,说:“请你在上面签个字。另外,这是五十万的存折,算是我对耽误你青春的补偿,但这点钱不足以补偿你给予我的一切。还有,这是洪大江农场办公室的电话,我希望你跟他联系一下,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一切都还来得及,我真的对不起你……”
金甜甜没有反应,说:“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些?”
她起身就走了。但她想起来,转身把那张报纸拿上了,乔汉桥看她将报纸往包里塞。
她沿着湖边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她不知走向哪里。夜色袭来,湖风渐凉,浪涛骤响,步步惊心。这儿荒凉,这儿陌生,这儿不是她的家,她突然感到自己真的无家可归,想到天露湾的小院,父母的恩情、笑脸,对她的溺爱,那一切,那种爱,是无条件的,无心思的,是与生俱来的,是那块土地自然赐给她的。
她坐到很晚才回家。乔汉桥没有回来,但是那张离婚协议和一个存折却放在床头柜上。
她和衣躺下了,却睡得非常沉,梦都没有。一觉醒来,鸟的叫声格外急遽,温暖的阳光射进了落地玻璃窗。她拉开窗帘,洗漱、收拾衣物用品。
她拿起那张离婚协议,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那个存折原样放在协议上。
她拉好箱子,准备出门,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