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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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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莲叮咚就给了儿子一嘴巴,又朝他的屁股呼了两巴掌,“你爸问你唦!”

洪大江说:“我拉甜甜上岸!”

黄秋莲问清了,也火了,一顿乱骂,说:“你还去救她,你爸脑壳被她爸打开了瓢,你们两父子搞成这样!起来早了碰上鬼哒呀!”

洪家胜心烦,就对黄秋莲说:“要你别管!”

黄秋莲说:“那他的衣裳你去洗唦!又是逮猪,又是打得头破血流,还来个肖丙子告状的,这湾子乱不乱?!”

“好了好了,我去洗!你给大江烧点姜茶。”

黄秋莲口恶心善,将儿子换下的衣服装进盆子,端着去湖边洗。

儿子提着水桶,拿起戽斗又要走。洪家胜喊住他:“还去抓鱼?别去了!”

儿子头也没回就气冲冲地跑了。

洪家胜一大早起来,头昏脑涨,不该听了肖丙子的话去抓金满仓,不然金满仓也不至于下恶手用桨砍他脑袋。可是肖丙子说如果你书记村主任不管,他就去镇上举报,你包庇金满仓。全村有一万多块钱的税费没收齐,镇里批评,还闹出包庇欠款村民,将猪牵出外村宰杀。年年恶人自己做,村委会的其他人看冷。洪家胜烤着火,头上缠了绷带,就像孙悟空缠了个紧箍咒一样难受,有时候恨不得拉了绷带丢掉。

正在气着,袁世道和潘忠银来了,问金满仓是怎么关的。洪家胜知道他们三个人是一条神罡,得罪不起,就说了他也不愿意挨一桨,派出所的来了自有说法,我不怪他,但有人逼我去抓,你抓不抓?潘忠银说,谁让你抓的?洪家胜说,我有保护举报者的义务。潘忠银说,不就是肖丙子嘛,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洪家胜笑着不说话,潘忠银心里就明白了。

两人出来,潘忠银对袁世道说,我先治治肖丙子。袁世道说,你干啥?潘忠银不说这个,就跟袁世道商量晚上的行动。往家里走时,要经过肖丙子的小卖部,潘忠银对肖丙子说:“丙子,你吃甲鱼啵?”那肖丙子看到潘忠银吊着个张扬的眉毛劈头问这么一句,有点呆蒙,就没答理他。潘忠银又说:“湖边有条破船进水了,我看到一只大甲鱼爬进舱里去,我风湿,不敢下去抓。”肖丙子的绿豆眼把潘忠银狠狠扫了一遍,说:“你是打甲鱼的,留给我?”潘忠银说:“你有深筒雨靴这甲鱼就是你的。”肖丙子卖深筒雨靴,两人都看到了柜台里的深筒雨靴。肖丙子说:“忠银你改信佛吃素了?”潘忠银说:“前日头疼病,我老妈给我放生了一只甲鱼,我从此不吃甲鱼了。”

肖丙子拿上一双深筒雨靴,半信半疑地跟着潘忠银来到湖边,两人踩着软泥走到一条破船前,潘忠银说:“你上去看,在第二个舱里。”肖丙子穿上雨靴就上了船,一看,船舱里进了半舱水,肖丙子左看右看说:“哪儿有?没,我说忠银,你……”话没说完,潘忠银用力一脚将船蹬开,船一晃,离了岸,慢慢下沉了。肖丙子落入水里,瞎抓乱挠,潘忠银在岸上哈哈大笑说:“你小子不冻一回不吸取教训!”

肖丙子在水中扑腾,大喊:“潘忠银,快救救我!”潘忠银蹲那儿看着他:“丙子你太坏了,让人家过年没肉吃不说,还差点淹死了两个小伢,你说你是人吗?”

潘忠银好歹将肖丙子拉了起来,肖丙子浑身筛糠,鼻子喷着水,打着喷嚏,哭着说:“忠银,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害死我!我不是也没有肉吃吗?要没肉吃,大家都没肉吃!我不就过年想吃口肉,有什么不对?”他浑身水淋淋的,在湖边呼天抢地地哭起来。

冬天天黑得很快,湖上的鸟们也要回巢歇息了。鸟们在树上群噪,想击退黑夜的过早到来,但太阳还是早早地滑落进湖里,溅起一片烟霭,做饭做菜的香味在湾子里挤挤攘攘地弥漫。

潘忠银让老婆汪小芹把烧好的甲鱼放进钢精锅子里,他提上了,还拿了壶酒。汪小琴是村里有名的贤惠媳妇,潘家兄弟也没分家,一口锅里捞饭吃。在江汉平原,分家就是分锅,锅不分,家就不分。汪小琴就是两家人共同的厨师,做一手好菜,逢村里红白喜事,想请汪小琴去掌勺还很难请。汪小琴给潘忠银装着甲鱼,对他说:“这只甲鱼烧得油光水滑的,也不晓得跟哪些鬼人一起喝夜酒。”潘忠银提着就走了,甩下话说:“大老爷们的事,少管。只要不跟女人喝花酒,你怕啥哩……”

潘忠银将甲鱼提到村委会治保室,进门对两个看守金满仓的民兵说:“毛主任呢?约他喝酒的。”钢精锅一打开,热气腾腾的甲鱼味道就哗哗地滚出了。酒是好酒,对岸酒坊的头槽酒。看着两个民兵要流哈喇子,潘忠银就说:“算了,不等他了。”其中三蛋是个酒鬼,曾经在四喜的婚礼上喝得胃出血,差点死了,嘴里说不喝不喝,却咻咻地往鼻孔里吸气。潘忠银有个酒糟鼻子,也有个好酒量,端起酒杯,二话不说,连敬了他们三杯,还说:“过年一个月,腊月二十了,没酒喝还叫过年吗?来,干!”叮里哐啷的,酒杯都快碰碎。

袁世道听着治保室的碰杯声,趁机翻窗进了仓库。金满仓在里面捂着一床脏被子睡觉,听到有翻窗的声音,问:“哪个?”进来的黑影说:“满仓哥,是我,快走!”金满仓听出是袁世道的声音,袁世道拉着他就上了窗台。出来时那窗户玻璃撞上了墙,发出响声,好在两人都钻出来了,消失在黑夜里。

治保室喝酒的三蛋耳尖,听到了窗户的响动,问:“哪个在旁边扒窗户?”说着就往外走,潘忠银一把拉住他说:“风吹的,你管天管地还管风啊,来,三蛋,这杯还没喝哩!”可三蛋拿起电筒坚持要出去。

三蛋过去一看,门是锁着的,头顶的望窗却大开,电筒往里一照,人呢?人没了,金满仓翻窗跑了!他慌忙回头对另一个民兵四喜喊:“四喜,人不见了!”两个人拔腿就追,天黑得像锅底,四面如墙,路都看不到一条,因为喝高了,眼睛也看不清,栽了好几个跟头,回来就薅住收拾碗筷的潘忠银说:“伙计,你下的套子!”潘忠银火了,说:“我下套子?好心好意给你们吃喝了,你们不领情,还找我扯歪皮呀。我告诉你们,找我扯皮,我给洪书记说你们脱岗喝酒!”三蛋和四喜只好看着他扬长而去。

袁世道在过去没禁湖时有一条船,他带着金满仓来到一个荒汊。事先藏起的那条船,芦苇枯蒲,根本发现不了。船舱里有被子枕头,已经擦洗得干干净净。袁世道说:“满仓哥,你就安心在里面待着,舱里有吃的,还有酒。”金满仓坐在舱里,担心说:“世道,事情不会闹大吧,干脆交给派出所了断,该怎么就怎么。”袁世道说:“不行的,你让警察带走,事情才麻烦哩。”

袁世道走回村里,路上碰到两个小伢,洪大江和肖丙子的儿子肖小安,他们跟金甜甜都是同学。袁世道问:“你们两个小屁孩,大冷天半夜在外晃啥哩?”他们告诉他,在找金甜甜。袁世道问甜甜妈知道不?洪大江说她妈刚从外面回来也在找。那边果然就传来余翠娥呼唤女儿的声音:“甜甜,我的甜甜,你在哪里呀!”余翠娥是去镇上买大粒海盐准备腌制腊肉的,回来家里空无一人,冷火秋烟,一问村里人,听说猪没收了,金满仓打了书记,被关起来又逃跑了。女儿甜甜没见着,问洪大江才明白,于是满村找。余翠娥哭唤着女儿,那声音像一把刀子戳着茫茫的黑夜。

村里人终于在湖边的一个涵洞找到了金甜甜,这伢儿一身泥水蜷缩在里面,身上冰凉,气息微弱。余翠娥抱着失温的女儿,心脏病犯了,捂着胸口,晕倒在地。

还是洪家胜发话,让村里的拖拉机将她们母女二人赶快送往镇医院。到了医院急救,两人均无大碍,医生说,这丫头身上是湿的,这么冷的天,在野外睡了一天没冻死,命也是忒大。

第二天,洪家胜到镇医院去换脑壳上的绷带,顺便看了下余翠娥母女,劝她们回村,因为村里没钱付她们的住院费。洪家胜也想套套余翠娥的口气,看金满仓跑哪儿去了。余翠娥一听火冒三丈,找洪家胜要男人,说你们把他逼跑了还来问我?洪家胜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悻悻而归。

除夕之夜,大雪纷飞,零星的鞭炮声在湾子里远远近近响起。余翠娥盼着金满仓晚上回来吃团年饭,又怕村里来抓人。

天快黑了,母女俩对着一碗咸鱼、几碗素菜、一个海带肉皮汤垂泪盼人归。天已挨黑,雪下得很紧,村路上没一个人影,余翠娥让金甜甜吃饭。可这时出现了敲门声,金甜甜一阵惊喜说:“爸爸回来了!”一开门,却是潘忠银。潘忠银没进院子,对她们说:“嫂子、甜甜,跟我走!”

余翠娥母女踏着雪,跟着潘忠银来到湖边的一条船上,袁世道也在那儿,原来金满仓躲在这里。一家三口终于在年三十夜团聚,抱头喜泣。团年饭已在船舱里摆开了,矮桌上有红烧肉、甲鱼、鳊鱼,有酒。金满仓对余翠娥母女说,这都是小琴做好了提过来的。

潘忠银说:“菜不好,大家趁热吃,这个年还是蛮有意思的哟。”

袁世道说:“先别忙,放鞭!”

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挂鞭炮给金甜甜,问她:“怕不怕?”金甜甜说不怕,袁世道又拿火柴给她。船头上顿时响起了鞭炮的清脆锐响。

三个男人端起酒杯喝酒,余翠娥母女吃菜。船舱外,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寂静的天露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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