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内忧外患托孤臣苦撑危局(第5页)
诸葛亮心知终于说到廖立此次的目的,倒要看看他所谋究竟何为,不动声色道:“公渊所言,其实就是分其权而治,唯有分其权而治,才能不争。但如何分其权而治?公渊心中想必已有详尽的举措。”
“朝中权柄,当由丞相、中都护、大将军、益州牧共同执掌。”廖立拱手道。
诸葛亮手指轻叩案几问道:“依公渊看,谁可担任大将军和益州牧?”
“大将军人选,国舅吴懿最为合适。”看着诸葛亮深不可测的眼神,廖立心中一虚,干咳一声硬着头皮继续道,“吴懿为东州派中人物,东州派若已占有大将军之位,益州牧就应该由荆州派中才德俱全者担当。这个,这个……”
诸葛亮微微一笑,注视着廖立的双眼:“所谓荆州派中才德俱全者,自然非公渊莫属。”
廖立不安道:“属下岂敢……只是……属下……属下该告退了。”
诸葛亮竭力保持着平静,语气中却还是隐隐透出一丝怒意:“公渊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廖立更加惶恐,急忙道:“没有了,属下告退!”
廖立神情慌张,急急地退出诸葛亮的书房,门外,黄氏早已等候多时。蚕儿被诸葛亮打发走后,黄氏反复追问发生了什么事,蚕儿只是支支吾吾。黄氏自然知道诸葛亮的性子,想来为蚕儿说几句话,走到书房外,诸葛乔说诸葛亮正在与侍中廖立议事,黄氏便在门外等候。廖立激动时所说的话,她也听到了几句。廖立见黄氏在门外,心里一惊,连忙弯腰施礼。黄氏侧过身子,还了一礼。
黄氏走进书房时,看见诸葛亮正愤怒地在书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自言自语道:“无耻,无耻!”
诸葛亮愕然道:“我错了?”
黄氏缓声道:“夫君以为,此时侍中大人说‘分其权而治’,是借国家危难之时谋取私利,欲窃夺朝中权柄,实为无耻之徒。”
诸葛亮愤然道:“难道不是吗?”
黄氏摇头道:“不是。”
诸葛亮急道:“夫人怎么……怎么可以是非不分?”
“我只是一个褊狭妇人,不懂什么是非。我只知道侍中大人所说的一切,对夫君最为有利。”黄氏拉着诸葛亮坐下,“我不知道,权在侍中大人眼中是什么,在中都护大人和国舅爷眼中是什么。可我知道,权在夫君眼中是什么。权在夫君眼中,就是必须用生命去信守的承诺。为了这个承诺,夫君正在背上那终生也无法解脱的重担……”
诸葛亮陡然打断她:“夫人!”
“夫君,不管你是不是听得烦了,我都要说——我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夫君去背负那个重担,我不愿意!”黄氏凄然道,“夫君为何要独自背负那重担呢?此时此刻,侍中大人的‘分其权而治’,正好可以减轻夫君的重负。还有,侍中大人的无为而为,也能让夫君不用多费心力,安然做一个太平丞相。”
诸葛亮沉重地摇了摇头:“夫人,你不明白,真不明白啊。此时国中情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以大汉眼前之弱小,退则必亡。在此危难之时,朝廷又怎么可以无为而为呢?如今大汉元气大伤,疲惫至极,偏又面临强敌,更须集中有限之人力物力,因此权柄必须操之于上,又怎么可以‘分其权而治之’呢?”
“权柄必须操之于上?”黄氏苦笑道,“这个‘上’在你心中是皇上,但在旁人眼中,这个‘上’却是夫君。”
诸葛亮正色道:“我会让众人知道,这个‘上’必须是皇上,只能是皇上。”
黄氏叹道:“夫君啊,如果皇上真的能够将权柄操于手中,先帝就不会让夫君成为托孤大臣,更不会让皇上尊夫君为相父。”
诸葛亮皱眉道:“怎么能这样说,先帝是信任我。”
“先帝是……”看到诸葛亮眼中难以掩饰的怒意,黄氏忽然停住了话头,一阵沉默之后,幽幽道,“我不想让夫君生气。我只是一个妇人,也不应该在夫君面前议论朝政。可是先帝的安排,已使夫君成为众人争权夺利的靶心,不知有多少暗箭正在射向夫君。我真盼夫君能够接受侍中大人的建言,无为而为,分其权而治。我相信,夫君如果愿意这么做,众人一定是皆大欢喜,大伙儿的日子都能过得平平安安。”
“什么平平安安,这是苟且偷生!”诸葛亮竭力保持着平静,“如果我愿意苟且偷生,当初会离开卧龙岗,会离开茅庐吗?”
“但我还是当初的我。”诸葛亮淡淡地说着,大步走到窗前向外看去,窗外风声萧萧,阴云满天。诸葛亮仰望天空,放声吟诵——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仿佛满腔的忧郁愤懑已随着那吟诵一扫而空,诸葛亮神情飞扬,眼中充满了自信和豪情。
黄氏凝望着诸葛亮,泪眼模糊,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座草堂,年轻的诸葛亮端坐在草堂上,双手抚琴,高声吟诵……
蚕儿的卧房陈设简洁,床榻坐席等用具一应俱全,但多余的装饰一件也无,和她的打扮一样朴素清简。蚕儿端坐在卧房窗前的芦席上,从怀中拿出一幅绢巾,绢巾画着山水图形,染有几滴暗红的血迹。蚕儿凝视着绢巾,眼中泪光盈盈。这是她父亲的遗物,如今父亲在九泉之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实在是有负父亲的期望,也辜负了廖大人的苦心安排。在这样的世道之中,蚕儿身为女子,虽一天也没有忘记父亲的心愿,但又能做些什么呢?想到诸葛亮皱起的眉头,蚕儿的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抽紧了。正思忖间,窗外忽然有人影出现,蚕儿心里一惊,迅速抹去眼中的泪水,将绢巾藏入怀中。
黄氏从外面走了进来,蚕儿连忙站起身,上前行礼。黄氏微笑着摆了摆手:“蚕儿,你坐下吧。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这儿就是你的家,别那么拘束。”说着,黄氏在席上坐了下来,蚕儿退后一步,挨着席边坐下。
黄氏四面看了看,问道:“你还住得惯吗?”
蚕儿垂首道:“小婢得蒙夫人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又单独住这么大的房屋,实是不知……不知如何说才好。”
黄氏不高兴道:“看看,你又这么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没有卖身,我更不是你的主人,这个‘婢’字,再也休提。”
蚕儿更惶恐了:“夫人,我……”
“想必你早已明白,我为什么让你来伺候丞相大人。”黄氏握住蚕儿的手,“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人,可是总也找不到。直到看见了你,我这番心愿才算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