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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争斗(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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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姑娘轻易从大黄狗的爪子下面脱逃,让大黄狗很没面子,极为愤怒,它不依不饶的在后面穷追不舍,花姑娘在前面拼命奔逃。所有哺乳动物中,只有两种善于长途奔跑,一种是人,一种就是人的朋友狗。狗的这种技能是长期跟随人类长途追逐猎物锻炼出来的,后来就成了狗们的遗传优势。花姑娘奔跑的速度看着很快,身体轻盈、步履敏捷,可是它却没有大黄狗的步幅大,所以大黄狗虽然有些笨拙,但是在奔跑追逐的过程中并不吃亏,花姑娘在田里兜着圈子,千方百计要摆脱大黄狗的追杀,大黄狗紧随其后,千方百计地要在花姑娘身上狠狠咬上几口以泄心头之愤。其它狗们看到这一幕非常兴奋,活像爱看热闹的人一样,跟在花姑娘和大黄狗的后面起哄、追逐,场面热闹,轰轰烈烈。

这种情景也吸引了歇凉的农民们,农民们纷纷起身,兴致勃勃地观战,有的还大呼小叫地给狗们加油助威。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不能出面帮助花姑娘了,因为,狗们的主人大都在现场,人家能把狗当成狗的看热闹,我如果出面帮助花姑娘,即便不帮助它打架,就是出面劝架,也会显得小气、狭隘,更触犯了打狗欺主的忌讳。我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花姑娘能够跑得更快、坚持得时间更长,拖得大黄狗失去耐性,自动放弃。

花姑娘到底是花姑娘,从反面说,真坏,真奸猾。从正面说,真勇敢,真机智。逃跑了一阵,可能它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了镇静,也可能奔跑的过程中边跑边想出了对付大黄狗的对策。跑着跑着,在大黄狗距离它最近的时候,它突然猛地停下步子,俯下身躯,大黄狗猝不及防,收脚不住,被花姑娘绊了个倒栽葱,在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一般狗在这个时候肯定趁机一跑了之,摆脱大黄狗的追击,解除迫在眉睫的危机。可是,花姑娘却没有那么做,它反而趁大黄狗被摔得昏头胀脑,屁股暴露在自己眼前的机会,扑过去在人家尾巴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让狗们大吃一惊,纷纷停下来茫然、迷惑,就连观战的人们也忍不住大声喝彩。大黄狗突然遭到袭击,气坏了,也疼坏了,吱吱尖叫着狼狈片刻,便以更加疯狂的气势朝花姑娘猛扑过去,花姑娘转身就跑,刚才那一场追逐游戏重新开始。不同的是,这一回花姑娘跑得非常从容,而大黄狗已经没了刚才肆无忌惮疯狂,也变得谨慎起来,追归追,却不敢太靠近花姑娘,怕她旧计重施,再次吃亏上当。

这样一来,大黄狗就永远也追不上花姑娘,可是它不放弃追逐,花姑娘却也只能永远跑,这种不即不离的追逐逐渐变得乏味,无聊起来。这个时候花姑娘又出了新招,它紧跑几步,拉开了和大黄狗的距离之后,不再奔逃,猛然回过身来面朝大黄狗疯狂的吠了起来。大黄狗让它这突然的战术变化给闹得有点懵,不知道该不该趁机猛扑上去置敌于死地。大黄狗还在犹豫,花姑娘却不犹豫,又转过身作出了逃跑的姿势,大黄狗再次上当,刚刚扑过去,花姑娘用后爪和前爪一起刨起地上的浮土沙尘,朝后面扬了过去。大黄狗再一次猝不及防,两眼被扑面而来的沙土扬了个正着,沙土迷了眼睛,大黄狗深怕在这个时候花姑娘趁机攻击,夹着尾巴吱吱叫着狼狈逃跑,花姑娘乘胜追击,在花姑娘和大黄狗之间,战争态势发生了大逆转,体格庞大的大黄狗在前边跌跌撞撞地狼狈逃窜,体格瘦小但是动作灵敏、矫健的花姑娘在后面紧紧追赶。看到只有大黄狗身躯一半大小的花姑娘追赶嘶咬活象一个小牛犊子的大黄狗,让人产生了如梦如幻般的怪异感。大黄狗眼睛被沙土迷了,跑得跌跌撞撞,花姑娘在后面不时扑过去在人家腿上、屁股上下嘴,大黄狗狼狈极了,遭到攻击的时候翻过身来自卫,赶开了花姑娘再转身逃跑,花姑娘则是在对方正面防卫的时候就不攻击,对方转身逃跑的时候就扑过去从后面攻击,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追……花姑娘本能地实践着这著名的战略战术。

正常情况下,同类的动物之间发生了争斗,只要一方败北,夹起尾巴逃跑,另一方就不再穷追猛打,置之死地而后快。除了人类,所有动物同类之间的争斗极少出现你死我活的结果。而花姑娘可能初出江湖,还不懂得这一套,也可能天生就是一个得理不让人的家伙,在大黄狗已经认输逃跑的时候,仍然追在人家后面抽冷子咬人家一口,把人家咬得恸哭不止。狗们在一旁看着这场以弱胜强的战斗,兴奋不已,狂吠不歇。人们在一旁看着这场难得一见的斗狗场面,也是兴奋不已,议论纷纷,大都是赞叹花姑娘的机智勇敢,面对强敌斗智斗勇,终于大胜。

就在这个时候,可怜无辜的大黄狗遭到了更加沉重的打击。队长驴拐拐夹着敲钟的木槌子过来驱赶社员们下地干活,大黄狗迷离迷瞪地从队长驴拐拐身前经过,队长驴拐拐抡起木槌子狠狠地冲大黄狗脑袋抡了一下:“妈妈个日,杂巴怂,狗眼狗势的瞎跑啥呢,连那么小的狗狗都打不过,白活了。”

这一槌子把已经陷入败局的大黄狗打懵了,也打疼了,大黄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呜呜咽咽哭着跑开了。花姑娘也不再追赶它,跑到驴拐拐面前摇着尾巴献媚,好像是表示感谢,又好像是得胜报喜。驴拐拐并不是那种有情趣看狗打架的人,可是刚才那个恶斗场面他却自始至终看了个明白,对花姑娘由来已久的好感和喜爱,加上刚刚目睹花姑娘英勇机智的战斗过程,让他做了一件令花姑娘在其它狗面前大有面子的事儿:驴拐拐拍拍花姑娘的脑门子,从兜里掏出一个白面馒头掰下一块塞进了花姑娘的嘴里。

我估计,长期生活在村里的狗们可能也知道驴拐拐是自己主人的领导,心目中对驴拐拐也保留着深深的敬畏。驴拐拐当众偏向,殴打大黄狗,爱抚奖励花姑娘,让其它狗们对花姑娘有了新的认识和敬意。俗话说狗仗人势,花姑娘也不能脱俗,当着其它狗的面受到队长驴拐拐的溺爱支持,很是得意洋洋,冲着其它狗一顿汪汪叫唤,尾巴竖得活象一根旗杆。

队长驴拐拐敲响了上工的钟声,我们这些人类再一次开始了艰苦的劳动。而花姑娘也以自己的战绩为荣耀,以驴拐拐的宠爱为靠山,不但融入了狗群,也成为了狗群里面受宠的头领。花姑娘的皮毛光亮丰润,浑身上下都展示着青春美好的勃勃生机。新鲜感不但是人类审美的要素,狗们也一样,我不敢说花姑娘是一条美女狗,因为我不懂得狗的审美标准,但是花姑娘对于其它狗们来说充满了新鲜感这是不争的事实,仅此一点,就足以让公狗们对它大献殷勤。就是其它母狗也不再敢对花姑娘龇牙咧嘴。当狗们在田野里辛勤的追捕猎物的时候,花姑娘高兴了就混在狗群里面一起捕猎玩耍,不高兴了,就躺在阴凉处纳凉,而那些狗们会把捕获的猎物献给花姑娘品尝。就连那条过去在狗群里一向作威作福的大黄狗,如今也不再敢对花姑娘耍半点威风,在花姑娘面前,尾巴总是夹得紧紧地,花姑娘吃剩下的战利品它才敢低眉顺眼的过去啃啮一会儿,那个样儿让人看着挺可怜的。

花姑娘可不是那种有了好处自己独吞的主儿,每次得到供奉,都要叼到我跟前,请我共享。只有当我捡起来,再重新还给它以后,它才会再叼回狗群里,跟其它狗们一起享用。老乡们羡慕透了,都说花姑娘孝顺,比人都强。房东李老汉更是摇头叹息:“哎,孟同志,你养花姑娘比我养那两个儿子都顶用啊。”

艰苦紧张却又令人激动万分的夏收结束了。农活主要集中到了打麦场上,我没本事扬场,那是老农的专利,我只能跟着农民们用叉子把麦捆从麦垛上插下来,铺在场上供牲畜拉着的石碾子碾压。生产队里有脱粒机,但是不够用,成本也高,因为脱粒机要耗电,所以用石碾子脱粒这种古老的脱粒方式仍然是夏收后期工序的主要手段。劳动是艰苦劳累的,却也是快乐欣喜的。尤其是获得丰收之后,面对丰硕的劳动成果,农民黧黑、粗糙的脸上总是挂着喜悦的笑容。因为,他们一年的艰辛没有白费。紧张的麦收过去了,获得丰收的喜悦和相对宽松的后期工作,让农民们在劳动的间隙又有了打闹嬉笑精神头儿。

年轻妇女们负责赶着牲畜碾场给麦子脱粒,牵着牲畜成螺旋状在麦场上兜圈子。熟练的农民负责扬场,把经过碾场的麦粒用木锨朝空中挥洒,在空中扬起一扇扇由麦粒组成的瀑布。像我这种干农活的生瓜蛋子负责搬运麦捆和麦草,把麦垛上的麦子叉下来在麦场上摊开铺平,把脱粒完的麦草垛起来作为牲畜的口粮。像李老汉、芦花嫂这样的弱劳力,就负责清扫麦场,把麦场上洒落的麦粒归拢到一起,然后用簸箕撮起来归到麦子堆里,再装进麻袋运进仓库。场上的活劳动力比较集中,也就更加热闹。结过婚的男女农民口无遮拦,肆意开着令人脸红的荤玩笑。有时候斗嘴急眼了,就会发生肢体冲突,当然不是那种打斗型的肢体冲突,而是嬉闹型的肢体冲突。我记忆最深的是,几个男人拿芦花嫂开玩笑,四癞子一个劲追问指导员临走的那几天咋做的,就能把芦花嫂做得住进医院挂瓶子。芦花嫂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不敢再像过去那么泼辣动手,就告诉四癞子回家问他爸他妈去,一问就啥都明白了。

四癞子赖皮赖脸的说:“我问过了,我爸从来没把我妈做病过,所以我才请教嫂子呢。”

李老汉的二儿媳妇花叶叶是一个少言寡语、不苟言笑的壮硕女人,此时突然朝地上“呸”了一声,嘟囔了一句:“杂巴怂恶心死人了。”

四癞子追问:“嫂子,你说谁恶心死人了?”

花叶叶不屑的说:“就说你呢,你也是个人么,咋就能说出那么恶心的话呢?”

四癞子是个死皮赖脸的家伙,对那些嫂子从来不客气,能占便宜就占便宜,这是谁也没办法制止的事儿,当地的习俗就是:“小叔子耍嫂子,扒了裤子都有理。嫂子拾掇小叔子,把毛薅光更有趣。”从这首流传甚广的民谣就能看出,小叔子跟嫂子的关系决非一般。当地还有另一首民谚:“老嫂如母养兄弟,兄弟敬嫂如老母”。

老嫂比母的习俗和叔嫂无忌的传统在当地构成了和谐的家庭关系,避免了许多兄弟叔嫂妯娌之间的争端。因为,叔嫂之间这种亲密的关系,既有亲情,又有友情,遇到点什么矛盾,很难发展成真正的冲突。

按照年龄和辈分,花叶叶可以算作四癞子的嫂子,四癞子当然不会怕花叶叶,当下死皮赖脸的追问花叶叶:“嫂子,你给我详细说一下,我说的话到底啥地方恶心了?”

花叶叶那种老实倔强的人,怎么能对付得了四癞子这种皮厚肉粗从来没有正经的人,到了这个份上,花叶叶只好不宣而败,企图用沉默来逃避四癞子咄咄逼人的进攻。四癞子怎么可能放弃这个耍闹解闷的机会?凑到花叶叶跟前,招呼一声:“兄弟们,过来啊,给花嫂子喂粮食啊。”

附近正在被枯燥机械的农业劳作弄得身心疲惫的几个后生小子马上围拢过来,七手八脚的把花叶叶按倒在地,三两个人把花叶叶的两条腿倒提起来,其他人就从刚刚扬出来的麦堆上抓起一把把的麦粒顺着花叶叶的裤腿朝里面灌。刚刚扬出来的麦粒和很多麦芒混杂在一起,被装进裤腿的滋味可想而知,最可怕的是,当时正值三伏天气,农村妇女除了一条单裤里面不会再有一丝布缕,麦子麦芒一起灌进去,滋味可想而知。花叶叶痛苦地挣扎着,愤愤地詈骂着,又气又急,泪花四溅。但是,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靠前制止,女人们谁出面谁就会就地成为又一个受害者。男人们如果不是辈分和年龄的限制,恨不得能够亲自参加这场有点残酷的游戏,都在一旁嘻嘻哈哈的看热闹,谁也不出面制止。李老汉最难堪,儿媳妇当着自己的面被人耍弄,他却绝对不能出面帮忙,如果他出面了,半真半假的难听话就会让他钻进地里去。再说,他也是年轻过来的,他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耍弄过多少嫂子,或者被多少个嫂子耍弄过,对此他也习以为常,此时就是心里再焦急、再心疼,也不敢说什么,别过脸去,挥动老农坚硬黑瘦的双臂,把麦子在天上扬成一道道彩虹,眼睛却不时焦虑的朝这边扫上一眼。

花叶叶是一个很好的女人,长得粗糙一点,性格也闷了一点,可是不言不语该她做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少做,而且做得很好。我是她们家的房客,对我她不苟言笑,但是生活上的关心从点点滴滴的细节处都能感受得到。那一次我感冒了,不想吃东西,她就到自留地里摘来嫩豌豆,一粒粒地剥出,熬成稀饭,送到我的屋里。冬天,从来我的炕都是烧得热烘烘的,有时候半夜里甚至会把我热得蹬被子。我的脏衣裳换下来扔在屋里,不等我洗,她就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晾到了院子里。这些默默无声的服务和照顾,都是免费的。此时,看到她被那些青皮二杆子们搓弄,我非常同情她,打心眼里想帮助她摆脱困境,我却无可奈何,如果我此时出面劝解,既不会有任何作用,弄不好我也会成为他们耍弄的对象。

花叶叶的裤腿眼看着鼓胀起来,他们是要把花叶叶的两条裤腿都灌满麦子,要把花叶叶的裤腿当成装麦子的布口袋。正在这个时候,让人惊诧不已的一幕出现了,花姑娘突然挺身而出,带着一群狗扑将过来,疯狂的朝四癞子那几个家伙抓挠、撕咬起来。四癞子他们受到这突然的攻击,慌乱中一哄而散,花姑娘和狗们站在花叶叶四周,用各种嗓门朝四癞子他们汪汪叫着詈骂、威吓着。

刚才在一旁围观看热闹的人们开始为花姑娘它们喝彩,李老汉扔下木锨,过来拍拍花姑娘的脑袋:“花姑娘,花叶叶平日里没有白对你好。”

花叶叶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跺脚蹦跳着从裤腿里朝外面抖落麦子,看到四癞子还站在不远处嘻嘻哈哈的哂笑,花叶叶恨意难消,命令花姑娘:“花姑娘,去,把四癞子那杂巴怂咬死去。”

花姑娘应声窜出,朝四癞子扑将过去,后面跟着一群狗朋友汪汪汪的狂吠着向四癞子发起了进攻。四癞子吓坏了,抓起一把木锨挥舞得虎虎生风,可是狗们从四面八方朝他进攻,他防不胜防,稍不留意屁股蛋子或者腿上就会被狗咬上一口,四癞子挥舞着木锨冲出狗们的包围圈,狼狈逃窜。人只有两条腿,狗有四条腿,狗和人又都是哺乳动物里最擅长长跑的动物,四癞子跑不多久,肯定会被狗追上。多亏人比狗多了一项技能:爬树。四癞子跑到一棵歪脖子沙枣树跟前,把手里的木锨朝距他最近的一条狗扔了过去,趁狗们稍微愣怔的瞬间,暂时作了四足动物,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沙枣树上。狗们没招了,包围了沙枣树一起仰着脑袋朝四癞子叫唤,四癞子在树上抱着树干骂狗:“妈妈个日的杂巴怂,有本事上来,有本事上来。”

狗们一齐声的冲他汪汪,好像在喊:“妈妈个日的杂巴怂,有本事下来,有本事下来。”

乡亲们让花姑娘率领的狗和树上的四癞子给笑翻了,纷纷扔下手里的活在一旁看光景,有的怂恿狗:“上树,上树,把四癞子叼下来……”有的鼓励四癞子:“下来啊,下来啊,躲到树上装怂呢。”

花叶叶看着狗和四癞子树上树下的吵架骂仗,也忍不住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憋了一肚子的气伴随着开心一笑,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花叶叶过去和花姑娘的关系就不错,正是因为她们过去不错,花姑娘才会看到别人欺负花叶叶的时候拔刀相助。从这以后,花叶叶更是把花姑娘当成了宝贝疙瘩,花姑娘有时候从她碗里直接抢吃的,花叶叶最多笑骂一声:狗东西,跑到人的碗里抢食呢。然后就会把碗朝前一伸,和花姑娘在一个碗里进餐。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产生冲动,想把花姑娘偷着吃我屎的事情告诉花叶叶,又怕她恶心,降低花姑娘在她心里的份量,就一直隐忍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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