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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清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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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清圈

总体上说,花姑娘还是比较乖的,很懂事,也很听话,一般情况下不惹我生气。可是有时候也会像孩子一样搞些恶作剧出来。自从那天晚上它从被垛上跳到我的**上把我差点疼死,以至于我发出惨叫之后,可能我当时的剧烈反应让它觉得好玩,也可能它觉得跳到我身上,肉体的缓冲作用比直接跳到坚硬的炕上舒服,从那以后,每次它从被垛上下来,只要我在炕上,它就会直接往我身上跳,经过几次睡梦中被它砸醒的折磨之后,我不得不劝说李老汉把被褥收回到自己的屋里去,没了被褥,花姑娘就无法、也没必要再用我的身体当练跳跃的肉垫了。

它做的最恶心、最让我恼火的事情就是那次吃屎事件。

前面说过,当地老乡家里的厕所都是土墙围起来的“圈”。“圈”里头没有茅坑之类的设施,人不管是解大手还是小方便,都在地上平趟。地面上大小便积攒多了,就从堆在“圈”门口的土堆上铲土掩埋,在大小便上盖上一层土,人再接着在新土层上面方便。盖住了的大小便就可以发酵成粪肥,等到积累的差不多了,差不多的标准就是人蹲在“圈”里面,脑袋可以看到“圈”外面,这样的高度就应该“清圈”了。“圈”墙一般有一人多高,人蹲在里面脑袋可以露出“圈”墙,也就是说“圈”里面的粪肥已经堆到了半人高了,这基本上就是清“圈”的标准。

清“圈”就是把“圈”里面发酵成熟的粪肥清到外面,然后送到队里统一集中,可以换成工分,也可以不交给队里,留着上自留地。如果队里积累的粪肥不够数,就会强行摊派任务,各家各户要竭尽全力努力拉屎撒尿,或者把给自留地准备的粪肥交给队里。李老汉家的“圈”分成了两部分,靠墙里面的一半是集中屎尿的地方,那里发酵出来的粪肥力道足,效果好,是专门给自留地准备的。靠近“圈”门口的一半地方很少有屎尿,基本上都是养熟了的黄土,不过沾上了点屎尿味道而已,这种假冒伪劣的粪肥是准备交给生产队的,既完成了任务,还能换工分。这种做法并不仅仅限于李老汉一家,队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这样。后来生产队长驴拐拐想出了一个绝招,不准农民自己清“圈”,该清“圈”的时候队里统一派人过来先取样,用一根长长的、一劈两半、一头磨成尖锥形状的铁管子插进粪堆里,然后拔出来检验铁管子里的粪肥,如果样品活像加了馅的千层饼,分层密集、馅的颜色发黑、味道浓烈,粪肥的质量就好,队里就收。如果土层厚实,分层不明显,馅的颜色不分明,甚至看不出馅来,粪肥的质量就不好,属于假冒伪劣,队里就不收。

刚开始谁也不愿意干这种检验粪肥的活儿,即得罪人,又脏又臭,谁会愿意干?驴拐拐就强派四癞子干,优惠条件是每检验一家给四癞子增加五分工。四癞子慑于驴拐拐的**威,又受到五分工的**,就勉强接受了这个活儿。没成想,这个活儿倒把他炒红了。各家各户接受检验的农户为了以假乱真、以次充好,蒙混过关,把称之为粪肥的熟黄土交给队里充数骗工分,每到四癞子前来检验粪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偷偷塞给他一盒纸烟,或者留他吃顿便饭,这样四癞子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稀里糊涂地让他们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四癞子那段时间也成了队里的一个人物,屁股后面的腰带上插着那个取样的铁管子,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在屋宇中间的村道上招摇,谁见到他都要亲热地打个招呼:“检验员吃了吗?没吃到家里走。”

四癞子就会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嗯,吃过了,你吃了吗?”

刚开始,驴拐拐的高招还真起了作用,家家户户给队里交的粪肥质量空前提高,粮食产量也空前提高。公社得知了驴拐拐的创举,还安排他到公社各个大队、生产队巡回作“活学活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提高粪肥质量增产增收支援世界革命”为题的报告,当然,基本事实是他的,稿子发挥却是公社宣传员的,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事实,让公社宣传员给发挥到了一讲大半天的长度。驴拐拐那段时间也着实红火了一阵子,整天在村里见不到人影,到处给人家做报告混吃喝,回来就喝得面红耳赤,脸蛋子都被各队的好伙食养得跟屁股蛋一样圆了,据说公社还准备增选他为革命委员会委员。驴拐拐在前面风光,后院却发生火灾。原来,四癞子被农民们腐蚀拉拢,吃了喝了抽了人家的,就对粪肥质量检验结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彻底破坏了驴拐拐的收粪防线,队里回收的粪肥质量比过去更差了,此事被不知道哪个好事的家伙报告给了公社,驴拐拐不但没能混进公社领导班子,还被公社叫去狠狠臭骂了一通,说他弄虚作假,骗取荣誉,差点把生产队长的职务都给免了。

驴拐拐由此恨透了四癞子,不再让他干检验员的活儿,让他专门给各家各户清“圈”,四癞子要是不去,就不给记工分。检验员的活由各家各户轮着派人,这样一轮反而让农民节约了腐蚀拉拢检验员的成本,因为,谁家都检验别人,别人也都要接受各家的检验,索性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骗我,我骗你,全村联合骗队长,就仿佛当代中国的地方官员,你骗我我骗你全国联合骗中央,清“圈”的活儿平添了一道程序,增加了一些麻烦,提高粪肥质量的目的却永远也达不到了。

在“圈”里方便,小方便倒还好说,大方便就得有一点小小的技巧。大方便的时候,每排出一根半根,就要挪个地方,不然,稍不小心,刚刚排出来的东西就会沾到屁股蛋上。我刚开始不懂,跟在城市里蹲便坑一样守着一个地方排泄,结果屁股蛋被自己的排泄物粘濡的活象月子孩的屎褯子。后来我摸到了窍门,及时挪动更换防地,就再也没有犯过那种自作自受的错误了。

花姑娘长大一点以后,可以到处逛游了,我到哪它跟到哪,就连上厕所也不例外。我说了好几次,让李老汉给他们家的“圈”加上栅栏门,防止花姑娘偷屎吃。李老汉不知道是舍不得还是偷懒忘事,一直没有办。我一般上厕所就会把花姑娘关到屋子里,一来怕它跟进来吃屎太脏,二来也不愿意让它看到我的那种姿势和行为。那天我午睡中内急,爬起来就朝“圈”里跑,临出门我还下意识地看了花姑娘一眼,它趴在被垛上睡得香甜,于是我出去方便。我习惯性地在门口咳嗽了两声,“圈”里无人应答,我就冲进了“圈”里。

正在方便的时候,我的屁股底下觉得有毛茸茸的东西磨来蹭去,我吓了一跳,顾不上擦屁股,站起来回身一看,恶心坏了。花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此时正在美滋滋的吃我的屎,唇边粘上了黄腊腊的屎末子,它还熟练的用舌头舔的一干二净。它吃屎的时候嘴吧嗒吧嗒的声音尤其让我恶心,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恶心。我狠狠踢了它一脚,这一脚让它立刻明白自己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嗷嗷叫着从“圈”里逃了出来。

我匆匆忙忙了事,提着裤子从“圈”里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拎一盆水给它清洗。我把它按倒在盆子里,它拼命挣扎,我拼命搓洗,我用上了肥皂粉,用上了洗脸的香皂,可是,我无论用什么东西,都没有办法彻底清洗它的口腔和肚腹里面,我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给狗刷牙,给狗漱口,给狗洗胃、灌肠。给它清洗身体和狗脸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它可能把给它清洗理解为惩罚,浑身湿淋淋的躲在墙角夹紧尾巴颤抖。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这是对我这个年龄的青年人对睡眠需求的注解。处理好花姑娘之后,我爬回炕上睡回笼觉。

睡梦中,我觉得脸上湿湿的,好像谁在用湿手抚摸我的脸,我被惊醒了,睁开眼睛,我气昏了,恶心晕了。花姑娘正在用刚刚吃过屎的狗舌头舔我的脸,表情非常谄媚,它的用意肯定是企图用这种它理解为亲密、友好的举动来讨我的欢心,可是它却不懂,我不是狗,是人,是对吃屎深恶痛绝的人。我真切地闻到了它舌头上还残留着的屎味道,真切的看到了它牙缝里残存着的黄屎渣子。我一把推开它,既为它搅扰了我的睡眠而愤怒,也为它用吃过屎的舌头舔我的脸的行为而恶心。尽管它吃的是我自己的屎,那也让我不能容忍。我跳将起来,抓住它的脑袋开始痛殴,它莫名其妙,委屈痛苦地嚎叫起来……

“妈妈个日,杂巴怂,你这样的恶心东西养着干嘛?打死你这个恶心货,打死你这个恶心货……”

它则放声嚎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喉音和刺耳尖利的哀鸣混杂在一起,跟我的放声詈骂搅合在一起,动静闹得很大。狗的嚎哭声音非常刺耳、悲哀,所以人们形容兽类的哭嚎往往用“悲鸣”两个字。李老汉被惊动了,他提着裤子跑过来惊问:“咋了?咋了?好好地睡觉呢打花姑娘做啥呢?”

我告诉李老汉,这狗东西钻到“圈”里吃屎,我给它洗了,它还趁我睡觉的时候用刚刚吃过屎的舌头舔我的脸,可能连我的嘴都舔了。现代人类缺乏同情心的论断在李老汉身上再次得到了证明,李老汉听了我的话不但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像我是相声演员说出了什么搞笑的好段子。他笑得咳呛着说:“好我的孟同志呢,花姑娘是狗么,狗不吃屎难道还让人吃屎呢?算了算了,别打了,下午我就把圈门装上。”

我气哼哼地说:“你要是早把圈门装上,花姑娘还会吃屎吗?你还笑,来,叫花姑娘给你也舔一舔。”

我抱起花姑娘,凑到他脸跟前,逼迫花姑娘去舔那张皱纹密布旧抹布一样的脸。李老汉忙不迭地退避着,苦笑着告饶:“行了,行了,我这老脸舔也舔不展脱了。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别打花姑娘了,看把它打得可怜的。”

下午,李老汉兑现了承诺,放了一个马后屁,总算用几根木棍和柳条草草编结成的栅栏做了一道门,安装在他们家的“圈”上,从那以后,花姑娘再也没有进过“圈”,不知道是因为装了门它无法进入,还是它明白了那个地方尽管有让它喜欢的味道,却是它不能进入的禁区。

李老汉用一张简陋的栅栏门终结了这件事情,我却倒霉透了,也许是心理作用,连着好几天我都觉得自己脸上、口唇之间有一股大便味道,我拼命洗,那几天我真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讲卫生的人,大概每过半个小时就得洗一次,洗得脸红彤彤的活像蜕了一层皮,太阳一晒火辣辣地疼。

花姑娘会吃屎,但是这并不能否定它是一条好狗,起码乡亲们心目中认为它是一条好狗,它勇救黄二婶孩子的事迹在乡亲们口中口口相传,有时候它偶尔窜到哪个乡亲家门口,不但不会像别的狗那样受到呵斥,而且往往还会得到点意外的惊喜,有时候是一块馒头,有时候是一块骨头。尤其是黄二婶,对它简直好到了极点,我深信,如果它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黄二婶肯定会争取给它当干妈。它有时候会跑到黄二婶就看那个它救了的孩子,黄二婶很穷,却从来对它不吝啬,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拿出来招待它,如果它会说话,要求黄二婶杀一只鸡慰劳它,我想黄二婶一定会像把它当成下乡干部,毫不犹豫地给它杀一只鸡炖上。农民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因为它有过那么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就对它非常友好。对它吃屎的问题,乡亲们的态度非常宽容、理解,乡亲们的看法和李老汉一致,它之所以吃屎,因为它是一条狗。乡亲们对它因为吃屎挨揍的事情,抱极大的同情和反感。队长驴拐拐就亲口问我,问我的时候是满脸的不解和不屑:“花姑娘吃了一口屎你就差点把它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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