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警犬(第2页)
驴拐拐“请示”我:“孟同志,狗用不成了,你看咋办呢?”
驴拐拐这家伙有时候真得挺坏,他就是用这种办法让我难堪。警察倒不错,没有放弃,对驴拐拐说:“把老乡都赶开,好好保护现场,组织武装民兵沿着牛蹄子和人脚印往下追,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警察的权威在农村不同一般,警察明确表态了,驴拐拐也不好再继续揪住我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我则赶紧朝公社跑,有了麻烦找组织,我的组织就是工宣队长郭大炮。一路上我忐忑不安,这个祸闯得确实够大,如果用当时时髦的话来说,就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这种罪过是可以判刑坐牢的。一路上我一直在恼恨花姑娘,这个家伙简直太可恶了,你惹谁也别惹警犬啊,尤其是正在执行公务的警犬,还把人家的鼻子给挠破了,我决心从公社回去以后,一定要狠狠地惩罚这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坏家伙。
同时,我也暗暗庆幸,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是花姑娘做的,尽管它是我养的狗,也总不能因此把罪过加到我的头上,即使它是一个人,一个孩子,我是它的家长,它犯了罪,公安局也不会抓我,法院也不会判我。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办法,如果人家真要追究责任,那就只好把花姑娘贡献出去,让它自己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去。
我一进公社的大院,认识我的人便都追过来问我花姑娘伤害警犬的事儿,这让我大为惊诧。那个年月在我们这样的西部农村,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基本靠手,从生产队走到公社大概需要半晌午的时间,我真是难以想象,这么快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公社。
我反问他们:“你们怎么知道的?”
公社妇联的小王告诉我:“人家县公安局都追到公社来了,跟你们郭队长吵起来了。”
我明白了,肯定是驯犬员乘车返回县城以后,把事情报告给了县公安局,县公安局打电话过来找公社的麻烦,公社就又把事情推到了郭大炮身上。这下我的大麻烦真地来了,我不怕公社的干部,也不怕县里的干部,我怕郭大炮,这就叫不怕县官就怕现管。
我应付着好奇的公社干部们,竭力把责任往花姑娘身上推:“没啥,狗跟狗打架,那条狗其实也不是我的,是没人要的野狗,没事老在我那儿呆着,别人就以为是我的狗。再说了,警犬也没怎么样,就是鼻子上划破了点皮。”
郭大炮的反应大出我之所料,他详细询问了花姑娘肇事的过程,听得津津有味,然后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哈哈哈哈……好样的,好样的,我就没有看错,花姑娘确实是好样的。”
我晕,花姑娘闯了这么大的祸,破坏了人家警犬的鼻子,等于破坏了破案,他倒如此轻松,真是站在河边乘风凉,连说话都是一股风凉味儿。
我不高兴地说:“按照你说,不但不追究花姑娘的责任,还要表扬它了?”
郭大炮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你呀你呀,小孟,让我怎么说你好,追究花姑娘的责任?怎么追究?它不就是一条狗么,罚款?拘留?判刑?”
我弄不清楚他是装傻,还是真傻,郑重其事的提醒他:“郭队长,狗是没法追究责任了,可是人家要追究人的责任啊。”
郭大炮这一次没笑,不过口气仍然是那种无所谓的轻松:“追究什么人的责任?追究你小孟?你又没有教唆花姑娘去咬警犬,怎么追究你?实话给你说吧,县公安局已经来电话了,局长亲自打的,口气凶得很,不过也难怪他生气,全地区一共就养了五条警犬,能用的只有三条,这一条还叫花姑娘给作废了,他们对上面也不好交代,你说人家能不生气吗?不过我也没客气,告诉他,责任不在我们的花姑娘,在他们自己没把狗**好,就凭那么一只笨蛋狗,还能破什么案?什么狗屁德国大狼狗,让我们的国产土狗、农村笨狗一巴掌就给废了,赶紧杀了吃狗肉算了。”
郭大炮说得轻松,我也完全相信这种话他能说得出来,按照行政级别,郭大炮是正处级,如果不在工厂里,在地方政府,当个县长县委书记那是没问题的。县公安局局长充其量不过是个副县级,甚至可能连副县级都够不上,也就是个正科级,郭大炮不拿他当回事,跟他打哈哈,他还真没办法。
我请示郭大炮:“那我该怎么办?不搭理他们?他们会不会找我的麻烦?”
郭大炮这回不打哈哈了,沉吟片刻告诉我:“话说回来,终究我们的花姑娘把人家的警犬给伤着了,也影响了人家的破案工作,该道歉的还是应该道歉,不管怎么说,花姑娘是我们养活大的,我们也应该承担责任,这样吧,反正我呆着也没事,我带着你去,跟县公安局的聊聊,把事情了结了算了,不然他们整天追在屁股后面嘟囔,也烦人。”
我答应了郭大炮,郭大炮便带着我跑到县公安局,找到了公安局长。
公安局长气还没消,接待我们的时候冷冰冰的,郭大炮对局长的态度好象毫无感觉,谈笑风生:“局长大人啊,你应该高兴啊,你想一想,我们中国人打败了外国侵略者,建立了新中国,现在,连我们的中国狗,都能打败大名鼎鼎的德国狗,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民族已经屹立于世界的东方啊。”
公安局长拉长了脸说:“警犬也是我们中国狗,即便是德国血统,也加入了中国籍,就应该享受中国狗的待遇,受到中国法律的保护……”
郭大炮马上请教他:“那好啊,局长大人说说,我们中国狗的待遇是什么,享受哪一条中国法律的保护?”
局长语塞,强词夺理:“不管怎么说,警犬被伤害了,影响了破案,狗的主人就得负责任。”
郭大炮哈哈大笑:“行了,局长,你不就是心疼那条狗么?让我看,那种狗一点也不值得心疼,出去了给你们公安局丢脸,每个月花几十块钱养活它,比养活一家人还娇贵,结果呢?让人家一条农村小土狗一巴掌就扇得夹着尾巴变成了丧家犬,有什么用?今天我带着小孟过来给公安局的同志和狗道个歉,今后保证不再发生这种事情,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走走走,我们进一趟城也不容易,今天我作东,请局领导赏脸一起品尝东街口那家最出名的全羊宴,羊头归局长。”
有理不打笑脸人,当官不打送礼的,到了这个地步,局长的脸也就再也绷不住了,推辞的口气也和缓了许多:“这就免了吧,我们也知道,狗么,又不懂事,出了这样的事情也算是意外事故,我的事情太多了,这件事情还得给地区公安局报告,饭就不吃了,改日,改日。”
郭大炮哈哈大笑:“局长啊局长,别改日了,还是吃吧,是不是还得让我找你们县革委会李主任,请李主任出面作陪给您道歉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局长也不好再推托,因为工宣队的对口联系人就是县革委会李主任,郭大炮作为工宣队带队领导,跟李主任过往密切,局长哪里敢让县革委会主任当陪客啊?于是答应了郭大炮的邀请,又叫上了县公安局的政委、刑警队长、办公室主任七七八八的凑了一整桌,吃了个昏天黑地,喝了个七倒八歪,散场的时候,大家都成了朋友,一齐声的称赞花姑娘是条能够打败外国狗,为中国人争气的国产狗。
回公社的路上,郭大炮算算账,叹息道:“他娘的,五十块钱没了,半个多月的工资。”
那个年头,没有公款吃喝这一说,公款吃喝就是贪污公款,要受党纪国法的惩处。不像现在,官员们请客吃饭都让老百姓买单。郭大炮请公安局吃饭,只能自己给自己报销,吃饱了喝足了钱花了,这才觉得肉疼。我有心替他承担一块,可是我是一个小工人,每个月才五百大毛,郭大炮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处长,每个月工资上百,是我们单位有数的几个工资上百的人物,盘算一下,即便承担百分之五十,我也舍不得,于是就装聋作哑,没有应声。
那天晚上,我在公社妇联干部小王的宿舍挤了一晚上,小王是男的,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妇联干部也有男的。睡觉前小王一直盘问花姑娘和警犬打架的详细情况,事情已经了结,我的心里轻松了许多,便也有了吹牛的精神头儿,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把当时的情形大大吹嘘了一通,听得小王啧啧有声,赌咒发誓一定要带上最好的肉骨头去看望花姑娘。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回了六号生产队。回到李老汉家,花姑娘迎上来摇着尾巴献媚,脑袋低低的,耳朵顺顺的,尾巴摇几下就夹得紧紧地,浑身上下都是做了错事心虚气短的样儿。我本来打算好了要扎扎实实惩治它一番,可是见到它那副可怜兮兮、低头顺眼的样儿,虽然我弄不清它是真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诚心道歉,还是装模作样蒙混过关,我却没有挥手打它的那动力了。
再后来,没有警犬的帮助,盗牛案还是破了。偷两头牛,毕竟不是摸一个钱包,牛蹄子印,沿途牛啃食青草的痕迹等等,给警察和武装民兵留下了足够的破案线索。偷牛贼还没来得及转手卖掉或者杀掉那两头耕牛,武装民兵的枪口就对准了他们,人赃俱获,这件事情也就彻底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