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陈君宾躬身稼穑 李世民痛失海鹞(第4页)
只见拐角处走过来一人,矮矮胖胖,步履蹒跚,那模样是李世民熟悉至极的。不言而喻,来人正是魏徵。
魏徵来到李世民面前一揖道:“臣有事要奏,得知陛下在后殿庭院,因径直来了,请恕臣唐突失礼。”
“罢了,朕早就说过,但凡有事要奏,你可以不拣时辰,不拣场合,今日来又有何失礼之处呢?只是这帮该死的宫人都死到哪儿去了,魏大夫来,缘何不早点通报?魏卿,你要奏何事?”
“记得年关之后,陛下说厘改吏治,且令房中书并省官员。然直到今日,臣未见有任何动作,心中实在不解,因来问问陛下。”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儿有些复杂了。玄龄当时拿出一个法儿,孰料遭到封公的极力反对,萧公和陈公也来附和,以为旧官体非常合理,不用更改,并直斥玄龄不懂吏治之道肆意妄为。朕看他们分歧太大,就把事儿先压了下来,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陛下向来以果断闻名,缘何在这件事儿上优柔寡断?官家冗员太多,亟须并省,这是不争的事实,岂能因为几名老臣的坚持阻碍了大局?且如今封公已逝,陛下说服萧公他们,早日施行并省之法,臣看现在正是时机。”
李世民感到胸前的海鹞在那里蠕动挣扎,遂用手按住海鹞,令它不可妄动,心不在焉道:“是……是……朕想朝中之事儿,还是力求万全最好。”
魏徵看到李世民的胸前有物蠕动,脸现诧异,不解地问道:“陛下胸前似乎有物,莫非有什么痛楚吗?”
李世民脸现尴尬之色,搪塞道:“没什么,朕今日感到有些胸闷,因寻些凉物熨抚。嗯,你说得对,这事儿到了定盘的时候了。”
李世民觉得胸前的海鹞安静了下来,心境也随之平和下来。
他仔细琢磨魏徵的话,点头说道:“魏卿所言极是,古人云,王者须为官择人,不可造次即用。朕今行一事,则为天下所观;出一言,则为天下所听。如用人一节,最为重要。朕若用得正人,则天下皆善;误用恶人,不善者竞进。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朕因知赏罚不可轻行,用人弥须慎择。如此看来,卿所奏须重德行一节,应作为择官的首要。朕即嘱无忌要将之作为考人的第一课。”
李世民的语气一转,说道:“魏卿,你如何评价自己呢?”
魏徵不假思索,脱口答道:“臣往日曾对陛下说过,臣定当鞠躬尽瘁,效先朝前贤良臣之英烈,忠心为圣上办事。”
“哈哈,你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还是不着痕迹嘛。魏卿,朕这是和你开玩笑来着。朕这些天一直在想,若让你在谏议大夫的位置上长期干下去,未免有些屈才了,朕想给你换一个位置。”
李世民说出这样的话,其意思已经很明显,即是要给魏徵升官加品。魏徵岂有不明白的道理,顿首道:“臣生性秉直,又遇上旷世明君,臣以为继续在谏官的位置做下去最为合适,请陛下不要为臣操心了。”
李世民又哈哈一笑,说道:“魏卿,朕知道你又在动小心眼了。你以为朕不愿意你经常进诤谏之言吗?非也。你即使到了别的位置上,依旧可以保持谏官之本色,朕一点儿都不烦,相反欢喜得紧呢。算了,我们不再说这个话题,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奏?”
魏徵从袖中取出疏议一道,双手递给李世民,说道:“臣听说有人劝陛下出城狩猎,臣以为目下非常之际,不宜狩猎。因上疏一道,请陛下审示。陛下若以为臣所奏有些道理,可斥那些劝说之人,以理夺之。”
李世民接过疏议,展开一看,只见其中写道:
李世民读完此书心中暗道,这个乡巴佬莫非有先见之明?我这里刚刚动了要去终南山狩猎一回的心思,他那边的疏议已经写好了。遂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多亏自己眼疾手快将海鹞藏起,不然让魏徵看到,免不了又是一番劝谏。想到这里,李世民正色道:“魏卿思虑良深,朕甚嘉许。朕一会儿令人将你的这道上疏贴于殿内的照壁上,使朕能随时浏览,以为鉴戒。”
魏徵见李世民接受了今日的谏议,遂躬身告退。
李世民看着魏徵慢慢走远,既而拐入墙角后隐然不见,急忙低头拨开胸前衣襟取出海鹞,却见这只鸟儿已经周身挺直,显是气绝。原来魏徵奏事太久,海鹞在李世民怀中呼吸不畅,竟然活活闷死。
到了午后,李世民派人将萧瑀、陈叔达召入宫中,欲对他们抚慰一回。
陈叔达、萧瑀的气息未平,两人见面后依然愤愤不已,互不理会。他们又见到诏令,知道被免去官职,觉得李世民小题大做,心中更是烦闷。
李世民脸色严肃,说道:“萧公,陈公,你们作为德高望重的名臣,在朝堂之上竟然失仪争吵,朕的话你们也不听。百官众目睽睽之下,让朕的颜面放在何处?朕今日免了你们的官,你们心中存有怨愤吗?”
萧瑀道:“陛下平日里导人诤谏,臣想只要心为国事,虽方式有些激烈,亦不为过,因在堂上与叔达争论。陛下今免臣职,不敢心存怨愤。其实河水后浪推前浪,臣已老朽,该是致仕的时候了。”
李世民听得出来,萧瑀的言语中明显有怨气。他不接话,转向陈叔达道:“陈公,你以为呢?”
陈叔达比萧瑀明白一些事理,低头说道:“臣回家后,觉得我们今日朝堂之上的行为确实有些过激。臣与萧公皆是老臣,又得陛下倾心信任,理应为百官示范。我们在堂上一吵,百官定会笑陛下放纵臣下,无规无矩。陛下今日免了我们的官,其实也是咎由自取。”
萧瑀哼了一声,说道:“陛下,臣以为若心为朝廷,可以不拘形式。哼,臣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见风使舵的滋味,且这一辈子也不想学。”
陈叔达的脸红起来,也愤愤地说道:“陛下,天下的事儿抬不过一个‘理’字。明明无理硬要强项说嘴,还以为自己一向正确,臣看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世民知道萧瑀是宁折不弯的性格。他侍奉隋炀帝和李渊两朝为臣,其性格一直不改,那是众人皆知的。眼见两人又要在自己的面前吵架,他立起身来走到萧瑀面前,恳切地说道:“萧公,朕知道你的性格和心事。当初朕受隐太子倾轧,你和陈公不随波逐流,与陈公一起在太上皇面前保举朕,朕至今难忘。朕现在为君,一心想整顿朝纲,厘改吏治。若任由百官不明规矩,朕有何面目面对天下呢?我泱泱大国,四夷若知道这样,他们又如何来礼朕敬朕呢?萧公,朕知道你一直心爱于朕,那是你知道朕非胡作妄为之人。你说,你如此待朕,莫非想舍朕而去吗?”
李世民提起了过去的事,萧瑀和陈叔达顿时心生柔情。心想那时候不遗余力支持李世民,是瞧中了他的才具和胆略,相信他若为君,定能光大国家。然李世民即位之后,自己在朝堂之上动辄欺凌新臣,坚持己议,若李世民不用自己的意见,则顿时有失落之感。如此看来,自己是有点倚老卖老之嫌呢。想到这里,萧瑀嗫嚅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陛下一直不能释怀,是有些太看重老臣了。”
萧瑀的性子执拗,向来吃软不吃硬,经李世民这一番软语劝说,也就软了下来,因此表示道:“陛下,老臣非不明事理之人。陛下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老臣定当遵从。我们名为君臣,其实若论辈份,太上皇以前日日称我为萧郎,则陛下为老臣的后辈。话已至此,臣岂敢自恃老脸而执意指斥陛下呢?”
眼见一场风波烟消云散,李世民笑容上脸,遂对萧瑀道:“如此,萧公也不可再对陈公疾言厉色了。嗯,我们一同进晚膳吧。你们要当着朕的面对饮几杯,一笑泯恩仇嘛。”
陈叔达笑道:“陛下也太小瞧我们了。想臣与萧公共事多年,岂效小儿女促狭之状?萧公,你说是不是?”
萧瑀以微笑作答。
晚膳之时,李世民心中盘算要马上调整相位。即由房玄龄任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任尚书右仆射。如今北方无战事,防备东突厥之事由李世勣、李大亮在那里把守即可,可将李靖抽回来充任中书令一职。
李世民当晚即将房玄龄、高士廉、虞世南、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召入宫中,确定了此次授任之事,并让虞世南拟出诏令即颁行天下。
眼见一切正按部就班地进行,不想长孙嘉敏半路杀了出来,顿时打乱了李世民的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