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尉迟恭喜见故人 何吉罗路遇美景(第4页)
他们又开了一坛酒,接着对饮,渐渐将此坛酒又饮了一半,两人的酒都喝多了,遂各自就寝。
何吉罗见中堂之门未关,唤来中年汉子将门闭上。那中年汉子又哈哈一笑,说道:“夜来清凉,正好让凉风为我们醒酒,门就不用关了。”
是夜,何吉罗因酒喝得太多,身子一接触床榻即酣然入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待他睁开眼睛起床,就见那对中年夫妇已备好了早饭。
何吉罗一摸身边的包裹,见其原封不动地躺在身侧,他又步出门外,只见自己的坐骑好端端地拴在那里,正悠闲地啃食脚下的一堆青草。到了这个时候,他的一颗心方才全部放入肚中,回屋吃了早饭。
吃罢早饭,何吉罗还要继续赶路,就与这对中年夫妇作别。何吉罗从包裹中取出一些制钱,将之递给中年汉子,以做借宿之资。
中年汉子见状,顿时沉下脸来,恼怒说道:“客官,你要么确实不懂规矩,要么就是瞧不起我们。”
何吉罗大惑不解:“住店给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此话怎讲?”
“你远来借宿,为何借住我家?无非一个缘字。些许酒饭,又算什么,你若拿制钱给我,分明是打我的脸。”
汉子之妻也劝道:“客官也许不知,以前也有人借宿,我家男人从未收过钱。”
中年汉子将手一挥,大声说道:“你到方圆打听打听,凡借宿客人从未付过钱。我若收了你的制钱,不唯是你瞧不起我,就是周围的乡邻也会将我看扁。你若钱多,尽可将其抛入江水之中,莫要我看见。”
何吉罗见他们夫妇态度真诚,显非作伪,遂拱手道:“我因不知此地风俗,就有些唐突了。好了,我将这些制钱装起来,对你们的盛情招待,只好记在心里了。”
中年汉子又现笑脸,说道:“这就对了,你自此向北,若再错过客栈借宿他家,切莫再掏制钱了。你今日碰上我脾气好,还算万幸,若遇到脾气坏的,定会劈头盖脸给你来上一顿。好吧,客官,时辰不早了,你赶快上路,今日不要再错过客栈了。”
何吉罗向这对热情的夫妇躬身相谢,然后认镫上马,绝尘而去。他行在路上一直在想,莫非昨晚上遇到了一对豪爽义气的夫妇?为了求证此事,他这天晚上故意错过客栈,随便到路边找了一家农户借宿。这晚上他遇到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一样热情招待他,一样不收制钱。到了现在,他方悟不是遇到特别之人,而是民风如此。
何吉罗见了尉迟敬德,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叙说了一遍。尉迟敬德正在寂寞之时,听到他如此的际遇,感到有滋有味。两人在中堂边喝茶边聊天,不觉天色已黑,何吉罗起身告辞,说要赶回“波斯居”歇息,明日再来。尉迟敬德一把拉住他,大声唤来小夫人整治酒菜,急切地说道:“我们多年不见,有许多话儿要说。那‘波斯居’是个什么破烂去处?不要再去住了,你先在我宅中权住一段。一来我们可以聊天,二来我要为你物色一处宅子。你此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有我尉迟恭在,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京城里有什么事儿,我都能替你搞定。”
何吉罗见盛情难却,只好留了下来。他见尉迟敬德询问自己今后的生计,遂答道:“小人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出去了。小人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重操旧业最好。”
尉迟敬德爽朗地说道:“好呀,不是还做你的香料买卖吗?不妨,你若没有本钱,我先替你垫上;你若想找门路,不管是宫中或者宫外,我尉迟恭亲自领着你去叫卖,看他们谁敢不买我的面子!对了,你今后不许自称小人。我们上次已经结拜为兄弟,今后我呼你为兄,你呼我为弟。你若再乱了称呼,我定然不愿意。”
何吉罗急忙改口:“为兄的今后听从兄弟吩咐。”
“这就对了。娘子,赶快上酒,今晚我要与何兄大醉一场。宝琳儿呢?让他出来,陪我们喝酒。”
是夜,两人放开肚量,放盏痛饮,他们的酒量都很大,一直饮到夜半时分。
此后数日,两人互相叙说各自别来详细。何吉罗听说了惊心动魄的玄武门之变过程,倒很平静,待他听了李世民这些年的执政方略,不禁大为震动,叹道:“以静制动,乃至天下大治。我在京城多年,经历过数任皇帝,能够短短数年之间,取得如此成绩,仅此一人而已。”
尉迟敬德的叙述中不免夹杂有自己的看法,待何吉罗得知了他被圈禁的原因,不禁感慨万千。他一开始惧怕尉迟敬德的火暴脾气,不敢劝说,待后来谈话越来越投机,胆子渐渐壮了起来,这日试探着劝说道:“尉迟兄弟,圣上对你,真是仁至义尽啊。”
尉迟敬德这些年自恃大功,傲视同僚,数被李世民训斥,现在听何吉罗这样说,不自觉地瞪起眼睛,吼道:“何兄,你也以为都是兄弟的不是?”
“尉迟兄弟,为兄一直是做生意的,唯图其利。若以买卖眼光去看待你与圣上之事,圣上实对你宽宏至极。你助圣上取得玄武门之变胜利,其中的许多隐秘你知晓最多。兄弟夺宫并非光彩之事,何况当今圣上并非长子,他有许多短处捏在你的手中。记得上古之时,有句话叫作‘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圣上现已登位,有许多臣子可以依赖,像你这样桀骜不驯的功臣,他满可以找个借口将你杀掉。你要知道,这若是一笔生意,你已经没有可用之处,该是舍弃的时候了。”
“胡说,圣上岂是这等无义之人?”
“对呀,正是因为圣上有义,你才保全至今天。尉迟兄弟,为兄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这件事,错在兄弟呀。你想想,一场盛宴被你搅散,一个皇族之王被你几乎打瞎,圣上对你没有其他责罚,仅让你在家思过三月,换了另外一个皇帝,能容你如此胡闹吗?”
何吉罗又点拨他道:“圣上让你在家思过三月,无非让你想通此事。你若真正想通了,且主动找圣上认错,我看自明日起就可解除圈禁。”
何吉罗见尉迟敬德不语,又接着劝道:“为兄听了你转述朝中的景况,觉得圣上还是偏爱旧臣的,像房玄龄、杜如晦为其左右臂,即使像魏徵、王珪等昔日的仇臣,他们能为今日的朝廷出力,圣上一样用他们。由此可以看出,圣上固然记着旧臣以前的功劳,更希望他们再立新功,继续为朝廷出力,方得欢喜。尉迟兄弟啊,为兄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若是还以这种状态硬抗,总有一天,圣上会忘了你的。我问你,圣上就是不治你罪,而是不管不问将你晾在一边,你能受得了吗?”
这句话让尉迟敬德大受震动,拱手道:“何兄,我听你的话,明日就找圣上请罪,不知圣上能允我出府吗?”
“能成!你明日一早先写一道奏疏,派人送往宫中,若圣上果然召你,事儿不就成了吗?”
第二日,尉迟敬德写了奏疏,让人急急送往宫中。人走之后,尉迟敬德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家中焦急地等待。一直到了午后,方有一名宦者来传旨:“圣上有旨,召尉迟敬德即刻入宫。”
尉迟敬德大喜,一拍大腿,向一直陪同自己的何吉罗道:“何兄,事情果然成了。”
何吉罗微笑道:“见了圣上,你只要能以诚恳打动他,则万事大吉。”
李世民正在太极殿东暖阁里批阅奏章,听说尉迟敬德候在宫外,他眼皮未抬仍旧直视奏章,说道:“宣他进来。”
尉迟敬德疾步进入殿来,趋至李世民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说道:“陛下,罪臣尉迟恭来谢罪。”
李世民依旧看着奏章,并不抬眼看他:“你来谢罪?你有何罪呀?”
“臣居功自傲,妄自尊大,将陛下宽宏及同僚相让视若不顾,连连惹下祸端,实在是抹黑了圣上的脸面。陛下多次训诫臣下,然臣愚顽不能体察圣上圣心,实在是猪狗不如,自今以后,臣定当痛改前非,谦虚为人。”说完,尉迟敬德哽咽起来,将头伏在地面上,肩头连连耸动。
“谦虚为人?你有此觉悟,很好。”李世民眼光离开奏章,边说边立起身来,然后慢慢向窗前踱去。
李世民凝望窗外的景色,叹了一口气,说道:“敬德,你以前随朕身侧,何等勇猛,何等直率,怎么到了朕即位之后,你的性格就大变了呢?且变得连朕都不认识了。想起往事,朕实在痛心。你这些日子在家思过,朕这些日子每每想起你,心里也实在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