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七回 纳谏言停建新宫 退吐蕃急出劲兵(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第七回纳谏言停建新宫退吐蕃急出劲兵

待传唤魏徵的宦者走出殿门,李世民怒火中烧,心想待魏徵入殿之后,定劈头盖脸将其斥责一番,以解心头之恨。至于如何定其罪,则是之后的事情。

李世民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激灵,心道:“对呀,如何定其罪呢?是说他狂悖忤逆,还是说他侮慢君王?”

想起以前的无数次交手,李世民大多落在下风。魏徵觑准了李世民希望治理好国家,方肯折节纳谏这个软肋,每次出击多获全胜。想起此篇上疏条理清楚,语句凝练,且旁征博引,显然是魏徵多日琢磨而成。李世民知道,这老儿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之所以敢这样大胆,必有所恃!

李世民又走到案前,快速翻到上疏的末篇,赫然看到魏徵在篇末这样写道:“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看到此节,李世民暗暗恨道:“哼,这老儿原来也知道所写是狂逆之言,已抱有必死之心。怎么了?你原来不是想当良臣吗?缘何这次要当忠臣?想以此让朕当昏君吗?”他又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好一个处心积虑的老儿,你魏徵似抱有必死之心,知道朕定然不会杀你,所以才如此大胆,将朕羞辱到极致。”

李世民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十余年来,魏徵所上谏章无数,其中固然言辞激烈,直揭其短,让李世民多次下不了台,然其谏章高屋建瓴,多是真知灼见,纳其言确实对国家有利。李世民多年来感到,采纳了魏徵的意见,除了面子上有点委屈以外,其他的对己对国都非常有利。眼前的这篇奏章也是这样,因为魏徵到了现在的年龄和地位,他不会再以言语邀宠,也不会存心找皇帝的别扭,他之所以写出如此激烈的话来,定是秉承其一贯的宗旨。

这样又促使李世民坐到案前,耐下心来,继续看魏徵的谏章。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视,事唯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数载之后,不能固志,虽无十旬之逸,或过三驱之礼,遂使盘游之娱,见讥于百姓,鹰犬之贡,远及于四夷。或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侵晨而出,入夜方还,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事之不测,其可救乎?此其渐不克终,七也。”

这几年,李世民见天下安定,出外围猎、游历的机会比较多起来。按照魏徵等人的意思,若百姓见皇上动辄带领从人出外围猎,会认为这是嬉于国事的行为,因此要尽量减少。李世民读到这里,点点头,心道:“这段话还算说得恰切,并未夸大,朕出外的次数确实频繁一些。”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则君之待臣,义不可薄。陛下初践大位,敬以接下,君思下流,臣情上达,咸思竭力,心无所隐。顷年以来,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阙庭,将陈所见,欲言则颜色不接,欲请又恩礼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难乎?此其渐不克终,八也。”

近年以来,因天下大治,李世民自视其能力超卓使然,不自觉地变换了态度,群臣奏事时,他或对不感兴趣的话题“颜色不接”,或打断奏事者的话而直斥其短,使群臣奏事时心有所忌,不敢随意说话。魏徵认为这样会堵塞言路,渐渐会使君臣产生隔膜。

李世民此时的心情渐渐平复起来,心道:“所谓旁观者清,许是朕果真如此,然不自觉。”

“傲不可长,欲不可取,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贤以为深戒。陛下贞观之初,孜孜不怠,屈己从人,恒若不足。顷年以来,微有矜放,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此傲之长也。欲有所为,皆取遂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此欲之纵也。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率土义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此志将满也。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此其渐不克终,九也。

“昔陶唐、成汤之时,非无灾患,而称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故也。贞观之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扶老幼,来往数年,曾无一户逃之,一人怨苦。此诚由识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死无携贰。顷年以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敝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所驱使;和市之物不绝于乡闾,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既有积弊,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此其渐不克终,十也。”

魏徵说李世民不能有始有终的第九件事,是其自恃功业很大,蔑视前代帝王,自负聪明才智,内心轻视当代贤人,渐渐生出了骄傲之心。由此放纵自己的欲望,喜爱嬉戏游玩,消磨了远大的志向。

李世民读罢也承认这点,近年来他在多个场合说过,贞观之治不输于前代圣贤之功业。

至于第十件事,魏徵说李世民现在渐渐违背了贞观初年使百姓安静的初衷,表现为征役开始增多。像前一段时间,李世民当众说出若百姓太闲容易产生安逸之心,所以要让他们不停地劳役才可避免生乱,此谬论当场被魏徵等人驳斥,由此可看出李世民心性的转变。

李世民读到这里,感叹道:“防微杜渐,魏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看来人若能三省己身,犹不能全察自身之失呀。”

这时,那名去传唤魏徵的宦者入殿禀道:“陛下,魏徵现候在殿外。”

李世民此时已经失去了向魏徵问罪的兴致,不愿意接见魏徵,说道:“朕今日不见他了,可传魏卿先回。”

李世民的语气明显温和起来。

李世民又继续埋头看谏章。

“臣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伏唯陛下统天御宇十有数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内,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于可封,菽粟同于水火。暨乎今岁,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于郡国;凶丑作孽,忽近起于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戒,斯诚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也。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理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则社稷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李世民读完此章,不禁微笑上脸,心道:“朕向来不信种种凶吉先兆,你魏徵比朕更甚。你这里却以种种凶象警诫朕,说什么该是惊惧之时,忧虑勤苦之日。莫非你黔驴技穷,实在搜不出朕的短处,只好拿这些虚妄之象来滥竽充数吗?

“‘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这句话没错,可是魏徵,难道你认定朕能成为一名完人,不能有一点越轨之处吗?若整日里循规蹈矩,做人还有什么趣味?

“甘从斧钺!甘从斧钺!你知道朕的心思,明有必死之心,心中早已断定朕不会杀你。你知道朕爱护自己贤君的名誉,犹胜于生命。哼,你却是满腹心机呀。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朕真的杀了你,又有何妨?哼,你此次实在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回呢。不过这样一来,朕当朕的贤君,你当你的忠臣,我们君臣两人各得其所,这是不是你的初衷?”

李世民的心思很活跃,又想刚才盛怒之时,不能仔细体会魏徵的意思,遂折返将其谏章再看一遍。

他此时的心绪已经彻底平复了下来,很细心地逐字阅读,并反复揣摩魏徵的意思。殿内的宦者、宫女见他火气很大,皆悄悄地退往殿角,屏声连大气都不敢出,殿内显得异常安静。阳光渐渐上移,透入殿内的光柱收缩了一截,时辰在不知不觉地飞逝,待李世民读到结尾句“甘从斧钺”时,一个多时辰又过去了。

李世民抬起头来,此时的心境已完全换了一个样儿。

如果说,他初读魏徵谏章因触其颜面产生怒意,是人类弱点所致的话,那么,他现在以平静心情细辨其味,终于明白魏徵的拳拳报国之心,则是他历来形成的超越凡人的优点所致。

读完魏徵的谏章,李世民感触颇深的是“居安思危”四字,他明白魏徵之所以用如此激昂的言语,之所以选取自己的单个事例来危言耸听,无非是想让自己在天下实现大治之时,能不忘乎所以,应该常怀谨慎才是。

何况,魏徵此次上谏言并未在朝堂之上当众宣讲,而是采取了一对一上疏的方式,也算是顾及了自己的颜面。

想到这里,李世民忽然想起了铜镜:魏徵在侧,不是一面铜镜吗?他站在那里,可以时刻照出自己所失所短,帝王之身一举一动事关天下,若据此修补,这对国祚大运是何等的幸事啊!

是日,李世民一直待在两仪殿,反复诵读魏徵的这封谏章,细加揣摩,间或又拿出马周和刘洎的上疏对照阅读,感触良多。

第二日的朝会上,群臣奏事毕,李世民唤出魏徵,说道:“魏卿,朕昨日宣你入宫,既而又让你退回,知道是何缘故吗?”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