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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猛药吞腹入歧路 英主托辅奔黄泉(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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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说完这句话,忽然又怔怔地缓缓说道:“去岁玄龄等人陪葬昭陵,今日药师兄又将前去为伴。治儿,瞧如今的光景,朕离大限之日已经不远,也该和你母后及诸大臣黄泉会面了。”

李治闻言大哭道:“父皇怎能说出这等不祥之语?父皇如今正在壮年,一场小病何足道哉,父皇难道忍心把儿臣孤零零地撇在世上?”说罢,伏在李世民身上大哭不已。

李世民伸手擦去李治眼泪,说道:“不许哭!”李治急忙止住抽噎,李世民接着道,“朕早就说过,这副重担迟早要落在你的肩头之上。经过这一段历练,你成熟了许多,将来再有你舅父等人辅佐,那是不会错的。治儿,人寿夭有期,为父为母者终有一日要离儿女而去,此为无法更改之事。你天性仁孝,定会长期想念,朕与你母后今后长眠地下,则心中足矣。”

李治依旧轻轻啜泣。

“如今国内事务已入正道,四境安定,你可在大臣辅佐下,依《帝范》所教行事,应该不会有偏差。”李世民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隐隐不安。他停下不说,凝神思索不安来自何处,过了片刻,他从李靖之死想起李世勣来,方才知道来源,遂说道,“治儿,朕一生推崇光明之举,不行阴谋权术之事。缘何如此呢?朕平定天下又进位天子,文才武功卓著,天下之人不敢有觊觎之心。你自小长于深宫,不识人间深浅,难有朕的际遇及威信,不过你今后在无忌等人辅佐下,终无大碍。然有一人,你不可不防。”

“不知父皇所指为何人?”

“兵部尚书李世勣。”

“李尚书行事谨慎,又屡立大功,他难道敢有异心吗?”

“他现在没有,将来也许没有,然他才智有余,又为勋臣,手握兵权,若不能防患于未然,则有迹可循时,无法克制!嗯,朕一生不行权术之事,为了你今后皇位稳固,也只好来一遭了。”

“请问父皇,该以何法制之?”

“朕若有一口气在,他不敢有任何异动。然朕死后,你对他无一丝恩德,时间久了,定有变数。这样吧,朕明日下诏黜之,若其接诏后不发一言,立刻赴任,待朕死后,你可擢其为尚书左仆射,并亲之任之,可为你所用;若其接诏后徘徊顾望,不肯赴任,你可遣薛仁贵立即擒之,当场斩杀,以绝后患!”

李治当然言听计从。

第二日,薛仁贵领从人携带李世民诏命奔赴京城,他们来到兵部衙门,当堂向李世勣宣读圣旨。李世勣听到圣旨中贬自己为叠州刺史,他跪在地上不禁大惊。因为自己现在虽为兵部尚书,然贞观十九年时被授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实为宰相职,现在自己并无过错,却一下子被贬为正四品下,他一时难明其意。

薛仁贵宣读完圣旨,将之交给李世勣,李世勣双手接过,问道:“薛将军,圣上还有其他言语吗?”

薛仁贵摇摇头,说道:“下官今晨拿到圣旨,即飞骑前来向李尚书宣读,并不知其他言语。”

薛仁贵所言并不是谎话,他确实不知道为何将李世勣贬官,一路上还为此纳闷。至于后面的隐情,他不敢向李世勣托出。其临行前,长孙无忌将他召到一间密室里,吩咐道:“你午前须赶回京将圣旨向李世勣宣读,日落之后,他若还在京中,可持此金牌将其擒拿,并就地斩杀。”说罢,交给薛仁贵一面代表皇权的金牌。

李世勣又问道:“薛将军此来,是专程来宣读圣旨吗?”其边说边立起身来,显得问话很随意。

“不错,下官遵长孙太尉之命,前来宣旨。”

李世勣一生用兵多筹谋,其料敌应变,皆契事机,现在突然被贬,实在毫无理由。薛仁贵为皇帝近侍,仅有卫护之责,而无宣旨之职,他却受长孙无忌委派前来宣旨,实在透出蹊跷。李世勣在此一闪念间,已洞悉了李世民的意图,他近日对李世民病情早有耳闻,明白李世民如此做其实为安排身后事。想到这里,李世勣对薛仁贵道:“薛将军今日还回翠微宫吗?”

“下官明日方回。”薛仁贵老老实实答道。

“如此,请薛将军上复圣上、皇太子及长孙太尉,就说臣深深感激圣恩。现在接了圣旨,立刻往叠州赴任。”

“莫非李尚书连家都不回了吗?”薛仁贵见李世勣开始收拾简单的行装,不禁诧异问道。

“是啊,圣上如此紧急下诏,想叠州那里定有要紧事,还是早日赴任为好。薛将军,我要忙于收拾行装,马上就走,如此就不能与你叙话了,请多担待。”

薛仁贵惊讶得张大着嘴巴,想不透他为何如此匆忙。不过如此一来,长孙无忌吩咐自己的事不用办了,倒免了一番手脚。

片刻之间,李世勣已整顿结束,仅带领两名随从,跨上马向薛仁贵拱手作别。

李世民听说李世勣的这番举动,不禁叹道:“唉,他毕竟识破了朕的心机。不过他竟然不停顿一下,连家门都不入,未免露出了痕迹。”

李世民自知大限将至,这日将褚遂良唤来,让其代拟遗诏。三日后,褚遂良将遗诏拟成,送入含风殿请李世民过目,此诏写道:

褚遂良体会李世民心意,拟诏时数易其稿,逐字斟酌。李世民阅后非常满意,说道:“可在‘诸王为都督、刺史任者,并来奔丧’一句之后,加上‘濮王、莱王,不在来限’。”

褚遂良急忙答应,当即在稿上注上此八个字。李世民不让李泰回京奔丧,生怕昔日魏王党再有异动,如此对新皇帝不利。

李世民闭目养神一会儿,然后睁眼说道:“遂良,此诏拟得过于华美,像其中所言:‘前王不辟之土,悉请衣冠;前史不载之乡,并为州县。’又曰:‘朕于天下士大夫,可谓无负矣;朕于天下苍生,可谓安养矣。’后人若见此等词句,定会讥朕自我吹嘘。你应该知道,此诏虽由你所拟,毕竟为朕之言语,对其中溢美之处,可以略作改动。”

褚遂良急忙答道:“陛下,臣拟诏之时,往往笔悬纸上难以下笔,深恐不能表达全貌。臣下笔之时,实际上已将陛下之功抹去不少,若再加改动,臣实在不敢奉旨。”

李世民此时无力多讲,就轻轻挥挥手说道:“朕有些乏了,你下去吧。此诏就如此定稿,待朕宾天之日,可立即颁行天下。”

“陛下……”褚遂良听到“宾天”一语,顿时泪如泉涌,有心想说话,终久不敢再说,遂躬身退出殿外。

李世民的担忧其实为多余,后世史家写此,由衷赞道:“甚矣,致治之君不世出也!……其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类,庶几成、康。自古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至其牵于多爱,复立浮屠,好大喜功,勤兵于远,此中材庸主之所常为。然《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是以后世君子之欲成人之美者,莫不叹息于斯焉。”

世人常常爱求全责备,然后人提起李世民,往往多溢美之言,对其“牵于多爱,复立浮屠,好大喜功,勤兵于远”等诸多所谓的缺失,常常视而不见,由此可见后人对其极为爱戴。

李世民一日又一日躺在含风殿内,身上苦楚未有一丝减轻,反而日益加重。御医们百般调治,终究束手无策。李治向长孙无忌说道,不如将李世民搬回京城诊治,也许会有结果,长孙无忌坚决不同意,说李世民如此虚弱的身体,哪儿经得起如此折腾?

太医令也无计可施,心道皇上食丹中毒,无药调治,怎能独怨我们!长孙无忌现在权倾朝野,当此盛怒之时,他不敢与其犟嘴,只好小心回答,然后再苦思疗法。

其实李世民到了现在,任何药石用在他身上也毫无功效,其强撑至今,无非靠其肌体自身维持罢了。到了五月八日,李世民召长孙无忌入殿,想独自对他说一些要紧的话。孰料长孙无忌一进殿门,看到李世民那令人撕心裂肺的模样,不禁悲从心来,就此呜呜大哭起来。两人从小为伴,后来又成为至亲,诸般情谊混杂在一起,非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费力地抬起手来抚在长孙无忌的面庞上,替他拭去泉涌似的泪花,叹道:“无忌,朕唤你前来,有大事要说。你如此哭哭啼啼,我们如何说话?”李世民说完,忽然明白长孙无忌如此大哭,实为悲己将与之永诀,也不禁哽咽起来。

长孙无忌大哭道:“陛下……陛下……臣见到陛下如此模样,实在心痛如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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