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夏寿田浏阳遇友 云湖桥齐璜拜师(第3页)
曾招吉说完,朝师傅碰了一下酒杯,盯着杨庄先将酒喝了。王闿运非常高兴,也将酒干了,最后只剩下杨庄,杨庄略一迟疑,手一抬,一杯见底。
杨庄喝完以后,站起来离开酒桌,边走边说:“我不能再喝了,去给师傅添饭,两位师兄尽兴。”
众人知道杨庄不好意思,也不为难她。师徒三人就教学上出现的问题开始讨论,过程自然是没完没了。
过了两天,杨庄给叔父母写好了信,拿过来给王闿运看,然后当面封好,托学监杨应春寄出。一个多月以后,杨庄收到父母来信,信中说只要杨庄同意,做父母的没有意见,请王先生派人到杨家提亲便是。
杨庄将信交给王闿运看,王闿运说道:“代懿喜得佳偶,为师非常高兴,我们即刻收拾行装,待我给夏巡抚告辞后,马上回湖南。”
杨庄点了点头,高兴地答了一句:“一切听从先生安排。”
王闿运提醒道:“以后要改口了,在家喊我公爹,出门在外,你还是喊我先生。”
杨庄脸一红,应了一声:“是,先生。”
夏寿田知道王先生要回湖南,跟父亲吵着要跟先生一起去湖南读书,夏时被儿子缠不过只好答应,心想让儿子跟着老师出去阅历一下也好,派两个亲兵护送。王闿运将江西大学堂的事情做了一番安排,留寄禅和曾招吉继续当老师,然后离开南昌。
王闿运带着夏寿田、杨庄,在两个亲兵的护送下,由东往西,沿湘赣古道一路走来。他们骑马过万载,经醴陵、浏阳,朝湘潭方向走去。一老两少沿途有不少欢声笑语,自然少不了吟诗作对,讨论文章。
王闿运心情舒畅,他在夏寿田身上仿佛看到自己少年时代的影子,少年时求学城南书院,考秀才、中举人是何等意气风发,那时候前程一片光明。夏公子也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天资聪慧,与骆成骧不相上下,诗文作得极好,取功名不成问题,自己的帝王学看是否可以传与此子?若夏寿田是个可造之才,那么王门衣钵就终于有传人了。
王闿运的帝王学尘封已久,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故秘而不宣。在尊经书院,杨锐、宋育仁、曾培只学到了一点皮毛,王闿运知道他们天赋不够,有些事情跟他们讲了也是白讲,短时间是不能领悟的。
湘赣古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王闿运走了多次,他将沿途的风景、典故一一讲给夏寿田听:“你这次跟为师一起出游,是一种生活体验,须知‘行万里路胜读十年书’,不少知识和见解在书本上是学不到的。”
夏寿田点点头,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关在书房里面读书。平时夏时对他看管极严,经常跟儿子讲一些湘军故事,时间长了,夏时对湘军主要人物了如指掌,尤其对王闿运佩服之至。父亲耳提面授,使得夏寿田对王闿运无限向往,这次有缘成了师徒,又一起在湘赣研学,他们有的是时间,夏寿田便天天缠着王闿运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王闿运给夏寿田讲了辛酉年间在北京发生的那场政变,夏寿田听完唏嘘不已,问:“先生,倘若我是那个代善、成善,你也来看我吗?”
“我也会去看你的,只不过你不是代善、成善,你父亲也到不了肃相那个位置。”
“我若是先帝爷,就会效仿汉武帝,将那位歹毒的西宫娘娘赐死。不谋万世者不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谋一域。”夏寿田说完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恨恨的眼光,王闿运从这位天真少年的眼神中得知他对事情的判断准确,和自己想象的结果大致相同。
这天,王闿运一行五人骑马进入浏阳境内,后面有两骑追来,来人老远就喊:“前面骑马的,可是湘潭王先生?”
王闿运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勒住马头回答:“我就是,两位公子找我有何事?”
领头的是一位白衣少年,腰悬一把七星长剑,脸廋,唇薄,气度非凡,旁边那位少年是一身青衣打扮。白衣少年自我介绍道:“在下谭嗣同,字复生,湖南浏阳人。这位是唐才常,奉家父之命,正要去寻找王先生,这里有一封陕甘总督衙门转来的信要交给先生。”
谭嗣同说完,跳下马朝王闿运施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大信封,上面盖着陕甘总督衙门的大印,并封着火漆,上面果然是左宗棠的手迹。
王闿运睹物思人,吩咐杨庄掏出剪刀,小心地将火漆打开,将左宗棠的亲笔信展开,信中写道:“湘绮台鉴,我已移至福州,先生有空闲,请到福建一游。前些年湘绮仙居四川成都,主讲尊经,湘学西迁,已有大成,蜀人学风已蔚为大观,湘绮是汉魏六朝诗派的代表人物,当代硕果仅存的文学大师。今有甘肃布政使司谭继洵,湖南浏阳人,其公子嗣同,字复生,欲拜湘绮先生为师。此子性格豪爽,文武兼备,请先生纳入门下。季高字。”
王闿运看了左宗棠的来信,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又朝谭嗣同仔细看一眼,没错,此子两条眉毛长在一起,正是相书中所说的“通眉”,可以成就一番事业。见谭嗣同眼中充满期待,他问道:“复生,你可知左帅信中内容?”
谭嗣同腰一弯,躬身答道:“知道,是左大帅荐我拜先生为师。”
王闿运扭头问了一句:“你又如何知道到这条路上来会我呢?”
谭嗣同起身答道:“我从兰州回到浏阳,去了一趟湘潭云湖桥,先生家的三公子王代懿告诉我,先生已去江西南昌。我在家里等了一段时间,决定邀请好友唐才常一起前往江西看望先生,好在浏阳与江西万载交界,去南昌的路程不远。我们到达江西大学堂以后,杨学监告诉我,先生已经离开南昌,我与唐才常在学堂找到了寄禅和曾招吉,他们将先生上次从湘潭云湖桥到南昌的路线给我们画了出来,并标明在哪家吃饭,哪个客栈投宿。寄禅说先生走湘赣官道多次,这条路线熟悉,沿路查找便是,我们一路紧追,果然看到先生留宿记录。昨天到醴陵时,湘赣客栈店家说先生刚离开不久,朝浏阳方向去了。浏阳是我家乡,自然熟悉,今天一早,我们骑马再追,不想在这里追上了先生。冒昧打扰,还望先生海涵。”
谭嗣同说完又施了一礼。王闿运听谭嗣同说完过程,心中暗暗佩服这少年的毅力、勇气,以及锲而不舍的精神。看到谭嗣同,突然想起了江忠源,谭嗣同和江忠源的性格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刚烈和豪爽,江忠源一生奔波劳碌,事业上轰轰烈烈,却英年早逝,难道谭嗣同也一如江忠源?
王闿运脑海中刚闪过这一念头,又马上否定了。王闿运让谭嗣同上马,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走,问及左宗棠往事,谭嗣同将左宗棠收复新疆的故事娓娓道来,最后讲了父亲谭继洵。
谭继洵,字子实,湖南浏阳人。道光二十九年举人,咸丰十年进士。历任户部员外郎、郎中,在通州主持验收漕粮、催督转运等事务。光绪三年由谭钟麟荐于左宗棠,得由京官外放,补授甘肃巩秦阶道。左宗棠收复新疆,持续了整整十年的战争,由于乡谊和部属关系,谭继洵受到左宗棠、谭钟麟的信任和重用,后擢甘肃按察使、布政使。
王闿运听完谭嗣同的一番讲述,说道:“左季高收复新疆,功劳很大,当年湘江夜话,林大人与左季高讨论的就是新疆问题。”
谭嗣同咽了一口唾沫,答道:“当初朝廷下旨征求各省督抚意见,讨论海防重要还是塞防重要,李鸿章认为海防重要,他说自鸦片战争以来,列强侵略中国无不来自海上,他要组建一支北洋水师来拱卫京师,朝中大臣大多附和。”
王闿运皱着眉头说道:“少荃乱弹琴,如果俄国人收买蒙古王公大臣,几天之内,俄国人的枪炮就可以直接叩开京师大门,到时候皇帝想逃回东北,后路都被别人给抄了。”
谭嗣同赞同王闿运的观点,接着说道:“正因为如此,左大人才力排众议,说塞防和海防同样重要,并请缨带兵收复新疆。朝廷同意左大人请求,调他总督陕甘。”
王闿运竖起大拇指说道:“壮哉!左季高抬棺出征,古今少有。”
谭嗣同接腔说道:“新疆收复以后,我骑马仗剑出关,周游新疆各地,北到阿勒泰,南到喀什,西到伊犁,东到哈密。新疆地域辽阔,物产非常丰富,从南到北六千里,骑马足足跑了三个月。”
王闿运赞道:“左季高收复新疆的功绩,历代名臣恐怕没有人能够与他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