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江忠源浏阳剿匪 鲍春霆南门卖妻(第2页)
“文官呢?”曾国藩问。
“刘蓉。”
两人相视一笑,曾国藩走进书房,草写一份手札,交给荆七说:“去请刘蓉到府议事。”
咸丰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张亮基接到湘乡县令朱孙贻的报告:“三天以后,曾国藩在午时以前来巡抚衙门报到。”张亮基大喜,吩咐布政使潘铎、师爷左宗棠准备迎接。
且说曾国藩在家中准备了一夜,次日一早,带着郭嵩焘、曾国葆、荆七等人离开了荷叶塘,前往湘乡视察团练。朱孙贻已经接到曾麟书来信,得知曾国藩同意出任湖南团练大臣,已集中勇丁,在湘乡县城东门外校场口接受检阅。曾国藩检阅了湘乡勇,称赞一番。在湘乡父老的殷切期望中,曾国藩先行前往长沙,临走时吩咐朱孙贻、罗泽南过几天将这批湘乡勇全部带到长沙。
曾国藩到达长沙大托铺,江忠源率一百多名新宁楚勇前来迎接。曾国藩见了江忠源十分高兴,一路闲谈,将长沙各方面情况问了一遍。新宁楚勇前呼后拥,甚是威风,一行人不知不觉地来到新开铺。左宗棠率欧阳兆熊、黄冕、孙观臣、岳麓书院山长丁善庆、城南书院山长丁辅臣等前来迎接。
曾国藩下轿与众人一一见过,一路步行说说笑笑,来到又一村。
只见巡抚衙门大开,张亮基率罗绕典、布政使潘铎、按察使岳兴阿、长沙知府梅不疑、提督鲍起豹等大小官员到大门口迎接。曾国藩一到,巡抚衙门口就燃起鞭炮,看热闹的老百姓围满了一条街。曾国藩非常感动,向众人连连打躬作揖,说了很多客气话。
张亮基笑着回礼说:“久闻曾大人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曾国藩谦虚地说道:“大人是下官的家乡父母官,如此抬爱下官,实在是受当不起,有劳张中丞远迎,愧不敢当。”
张亮基执着曾国藩的手,将到场迎接的文武官员一一介绍,曾国藩也将郭嵩焘、罗泽南、刘蓉、郭崑焘等人一一引见。宾主寒暄已毕,在众人的簇拥下,曾国藩和张亮基等一起进了巡抚衙门议事厅。
众人坐定,衙役献上茶,不一会儿,鼓乐大起,鞭炮齐鸣,一位衙役喊道:“请圣旨。”不一会儿,几个衙役用木漆盘托着圣旨和湖南团练大印进来。“接圣旨”,湖南文武官员一齐跪下。张亮基当众宣读:“制曰:丁忧侍郎曾国藩,籍隶湘乡,于湖南地方人情,必然熟悉,着该抚传旨令帮办本省团练,搜查土匪事宜,伊必尽心不负委托,钦此!”宣读完毕,曾国藩带头谢恩,张亮基将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又在巡抚衙门为曾国藩等一行人接风洗尘。
饭毕,曾国藩告辞而去。在江忠源的指引下,一行人来到团练衙署,门口站着两排“新宁楚勇”。见江忠源到来,一声呼哨,众勇丁一起向曾国藩行礼。
团练局不大,是一处老宅,前后两进,中间有天井,后面厢房、卧房、厨房等,十分齐全。曾国藩四处看了一遍,十分满意。让荆七将众人先安排好,留东边两间厢房供自己和郭嵩焘、刘蓉暂居,又吩咐江忠源摆好笔墨,在一块空白的招牌上写上“湖南团练局”几个大字,命江忠源挂出去,然后在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团练局就算正式开张了。
一连几天,张亮基都邀请曾国藩到巡抚衙门谈事。两人知无不言,相见恨晚。曾国藩建议在长沙设一大团,对付各会匪。张亮基表示支持,同意给朝廷上一个奏折说明此事,团练人数报兵部备案,粮饷在藩库按人头支取。
曾国藩知道自己练兵打仗是外行,军旅之事以前没有接触过。于是他向北京的师友求援,分别给唐镜海、倭仁、吴廷栋、窦鑫、冯卓怀、吴嘉宾、邵懿辰、何绍基、汤鹏、黄彭年、刘传莹、王锡振、朱琦、吴尚志、庞文寿等人写信,请求他们支援。
唐鉴很快回信说:“可以先从史籍上学习前人的经验,戚继光抗击倭寇时,从湘西带了一队镇筸兵,其征兵练兵之法,值得借鉴。”
曾国藩收到来信,茅塞顿开,联想到傅鼐平苗乱、葛云飞守定海、江忠源战广西,带的都是湘勇,戚继光的“束队”之法,傅鼐的“碉堡”之法对练兵打仗都有好处。他参照戚、傅的方法,结合湘勇的实际情况,制定一套招兵、选将、训练的程序和方法。他招兵的条件是:选用年轻力壮、穷乡僻壤的农民,那些黑脚杆,又不爱讲话的乡下人一选就中。对于那些白白净净、油嘴滑舌的市井之徒,水乡码头的刁钻之民一概不用。他选将的条件是:“不怕死,不急功近利,忍耐辛苦,才堪治民,不喜欢说话的人。”他选营官的条件是:“要有一副好心肠,会计算路程的远近,会使用武器、弹药,会公平分配粮饷,会客观分析敌我之间强弱。”
这天,曾国藩换上二品锦鸡补子官服,戴着珊瑚顶子,在亲兵的拥戴下来到团练局大堂,在中间从容坐定,江忠源、罗泽南、郭嵩焘、刘蓉等各找椅子坐了下来。只听曾国藩轻咳一声,朝全体文武拿眼睛扫了一下,然后用浓重的湘乡话将戚继光的练兵方法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江忠源学着曾老师轻咳了一声,扯开嗓门说:“募兵要多选乡村朴拙之夫,山僻之民多犷悍,水乡之民多浮滑,城市之民多懒惰,新宁楚勇都是农民猎户。选将要知人善任,善于观察敌情,临阵不乱,队伍整齐。如果将领话多,一遇危险,其神情飞动,混乱视听,会动摇军心。”
罗泽南接着江忠源的话,说:“湘乡勇都是黑脚杆农民,他们僻居乡间,训练刻苦,作战勇敢,几次在本地剿匪,都是父死子代,兄仆弟继。我选用的将领都是读书人,书生带兵,如王錱手下的王开化、张运兰,两人打仗就有一套。其他的学生如李续宾、李续宜、刘腾鸿等都很不错。”
刘蓉点点头,说:“绿营将领贪生怕死,桂林之战,东调五百,西调一千,士兵之间相互不买账,将领之间又不和谐。为将之道不仅要智勇双全,号令严明,吃苦耐劳,还必须有血性。”
“刘蓉说得对,军人就要讲究血性,朝廷之所以有这么多内忧外患,八旗、绿营兵与长毛作战,贪生怕死,一触即溃,望风而逃;今后要以仁义治军,重铸军魂,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曾国藩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郭崑焘,见他在逐字逐句速记,又接着往下讲,“士兵以军营为家庭,营官对待士兵,就要像家长对待子女,这就是仁。只有平时和睦相处,营官不打骂士兵,战时士兵对营官就像子弟对待父兄一样,互相照应,勇往直前,这一点湘乡勇就做得不错。”
罗泽南见曾国藩说到湘乡勇,站起来说:“我还要补充一下,湘乡勇训练时特别重视训练家规和营规,家规是:禁止嫖赌,不准惰散,说话谨慎,尊敬师长。营规是:早晚点名,经常演操,按时巡更,夜晚放哨。我的学生带勇,就像哥哥对弟弟,没有得到报酬、保举,那是小事,不能因为骚扰地方而坏了湘乡勇名声,不能因为抽烟喝酒,乱嫖滥赌而坏了身体。湘乡勇人人学好,个个成材,其父母家人,哪一个不对我们感恩戴德呢?”
“是啊!”郭嵩焘目光闪烁,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用眼光朝众人脸上扫过,看见大家带有敬畏的神色,便用一种平静而威严的语气说,“湘勇不能有骄气,骄气是失败的前提。八旗、绿营纪律松弛,经常扰民,因此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湘勇不准扰民,不准议论营官,要训练技艺和阵法。技艺是‘刀矛能保身,能刺人,枪炮能命中,能及远’。阵法是‘同进退,同站立,登山不乱,越水不杂,总不外乎一个熟字’;技艺练熟了,一人可抵挡十人,阵法练熟了,万人如同一人。”
“湘勇不仅要有精神支撑,还要有银子奖励。巡抚衙门给的粮饷比八旗、绿营兵多,奖励也要厚,惩罚也要重。新宁楚勇出操一日给钱一分,出省作战一日给钱一钱半,本省作战一日给钱一钱四。轻伤十两、重伤二十两,残废三十两,阵亡六十两。”江忠源是湘军的开创者之一,蓑衣渡之战曾重创太平军,讲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见众人都在仔细听,便接着往下说,“新宁楚勇在省内省外作战,靠的是银子支撑。湘勇自然与楚勇要有所不同,赏银、记军功要比楚勇多。两军对阵,杀一名、二名、三名长毛会匪,分别奖励十两、二十两、三十两银子,另外赏九品、八品军功,补用把总。捉拿一名长毛赏银二十两;缴获一门大炮,一匹马赏银十两;缴获火药一桶,小炮一尊,赏银五两;缴获一杆鸟铳,一桶铅弹,赏银三两;缴获刀、矛,旗帜每件赏银二两。两军对垒,将士当奋勇冲阵,虽未成功,也给封赏。以物诈功,诈伤冒功,责四十军棍,开除。临阵后退,格杀勿论,假冒战功,枭首示众。”
刘蓉把营规强调一遍,见郭崑焘在快速记录,说道:“现在招湘勇,编制以营为基本单位,营以下设哨,哨以下设队。三百六十人为一个营,营官年薪二百两银子,与知县养廉银数目一样。营官位置非常重要,既要全面判断前方敌人的情况,又要了解后方统领的要求。一营士兵都要听从营官指挥,营官以上不设统领,营官皆听从曾大人一人调遣。各营之间要呼吸相顾,痛痒相关,赴火同行,蹈汤同往,胜则举杯让功,败则死力相救。”
“戚继光以三千人**平倭寇,我们以后就参照戚大帅的用兵方法。今后招兵,招一队人马即为队长,招一哨人马即为哨长,招一营人马即为营官,营官旗号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除巡抚衙门固定的粮饷外,军饷还要自筹,各营官自树旗帜,不要相互牵制。”曾国藩还没有说完,众人都一齐叫好。
“今后团练局开会,由郭崑焘的记录为凭。”曾国藩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说,“奉巡抚手谕:江忠源的新宁楚勇,罗泽南的湘乡勇正式合并,组建湘勇。编成三个营,由朱孙贻、罗泽南、邹寿璋各领一营,由本大臣统一指挥。”
湘勇正式开始招兵。一时间湖南境内新宁、浏阳、南县、湘乡、邵阳、湘阴、平江县城农村,或五里或十里,乡乡设有招兵旗,人人都以从军为荣,争相报名。
一日,罗泽南陪同曾国藩便服到长沙南门口招兵处,曾国藩见一个黑脚杆的湘乡人在排队报名,便用湘乡话问:“老乡,为什么要来参加湘勇?”
那黑脚杆对曾国藩的问话不屑一顾,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曾国藩也不恼火,回头对罗泽南说:“好!好!这个兵可招。”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油头粉面模样的后生,拼命往前挤,曾国藩朝罗泽南干咳了几声,用手一指。罗泽南会意,马上派两个湘勇将那人从队伍中拉了出来,令其回家。
不到一个月,曾国藩招募乡勇五千人,加上刚开始招的三营,一共编了十三个营。集训一段时间后,那些体能较弱、油嘴滑舌的人便被陆续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