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张右甫兴教兴义 张之洞拜师安顺(第3页)
主事抬头一看,胡林翼满面风尘,额宽脸窄,下颏微尖,显得清瘦。配着稀稀朗朗的胡子,一副书生打扮,于是问道:“你有银子吗?”
“有。”胡林翼眉毛耸了一下,回答得十分干脆,随手掏出一万五千两银票,满不在乎地交给主事的。
“哎哟!还真是一个有钱的主儿。”主事的一查履历,对上号了。
胡林翼,字润芝,湖南益阳人。两榜进士出身,翰林院编修。任过江南乡试副主考,与文庆一起挨过处分。其父胡达源官至詹事府少詹事,四品京堂,五年前去世。此次已丁忧期满,可以候缺补官。
主事的已经得到文庆招呼,知道这个人是两江总督陶澍的女婿。心里有数,便说:“按照朝廷惯例,捐官的人可以自主择地做官。”
胡林翼不假思索地圈定了贵州。主事者以为他有毛病,提醒说:“贵州可是个穷地方,你这不是白白烧钱吗?”
胡林翼说:“一点都没有错,我愿意为老百姓做一点实事。”
主事见他真傻,也就听之任之。
跟他一同去吏部报到的弟弟胡保翼也骂他傻:“贵州多盗匪,其他官员视为畏途,他们宁肯丢掉前程也不去赴任。你本可选择其他省份,却死脑筋要去贵州,脑袋是不是让驴给踢了?”
胡林翼不理睬弟弟,自有主见。之所以主动请发贵州,除了父亲曾经做过贵州学政,有人脉资源。更主要的是他已经看出贵州乱匪多,是用武之地。不久,吏部一张票引,胡林翼分发贵州,署安顺知府。主事的一再交代,说三个月内要去贵州报到,过期不候,银子不退。
贵州是一个偏远的地方,“地无三尺平,人无三两银”。安顺位于贵州省中西部,东邻贵阳,西靠六盘水,南连兴义,北接毕节,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集中地区之一。安顺自古贫穷,山高路远,苗汉杂居,盗贼较多,不容易治理。生死两茫茫,胡保翼不想去贵州。在母亲的劝说下,才勉强答应跟哥哥一起去安顺。
舜华山下,山高谷幽,几株蒿草迎风起舞。母亲递给胡林翼一炷香,胡林翼在父亲的坟头行三叩九拜大礼说:“儿子发誓要干干净净做官,绝不拿一文钱自肥,让父亲蒙羞。”
胡林翼祭完父亲亡灵,又想起岳父陶澍的话——大丈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不把握机会,也许终生怀才不遇,可能一生贫困,但不能因此而丧失人格尊严。你去为朝廷效力,一切从头再来!
三天以后的清晨,泉交河码头,胡林翼挥手告别白发的老母。刚转身离开,河面掀起一场大风。平静的小河波浪骤起,云影浮动,惊得水鸟四处乱飞。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秋,白霜已降,天气开始寒冷了。三十五岁的胡林翼带着弟弟胡保翼到贵州赴任。为了迎接新知府上任,安顺衙役捉来一头猪,杀了一只羊,用当地最隆重的礼节来欢迎他。胡林翼把街坊邻居以及沿街乞讨的饥民请上桌,说:“我胡林翼不是到安顺来吃肉的,而是来做事的。从今天起,我与大家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上任伊始,胡林翼带头捐俸。积极倡导官绅百姓集资兴建引水渠,解决秋冬季节人畜饮水难题。老百姓十分高兴,纷纷夸奖胡林翼。在安顺府衙门口,老百姓经常来看望他,他随时出来和大家相见。普通读书人来访,胡林翼也以礼相待。苗民头领来见,摆上酒席与他们开怀畅饮。案卷一到,马上开堂审判。半年后,安顺府没有一件积案。胡林翼经常短衣芒鞋深入安顺村寨,访贫问苦。又延请当地士绅为耳目,将土匪的状况搞得一清二楚。然后按图索骥,带兵缉捕。他带领绿营官兵与盗匪作战上百次,总结了不少经验,汇编成了一本《胡氏兵法》。
胡林翼治理安顺一是办学,二是治匪。他经常组织百姓子弟到安顺凤仪书院读书,凤仪书院位于安顺城西狮子林,由知府朱德璲首建,胡林翼还亲自给学生讲课。安顺苗寨山高林密沟深,易守难攻。胡林翼建立团练,十户设牌,十牌设寨,十寨建团,山寨任命寨主一人,副寨主若干人,大小寨主、团长、牌长都由文才武艺出众的人担任,在安顺各县衙门备案,各寨修筑碉堡,以民保民。胡林翼到安顺一年,先后捕捉土匪三百多名,两年后安顺大冶。
却说被林则徐请奏为”贵州三贤吏”之一的兴义知府张锳,在接到皇上的圣旨以后,恭恭敬敬地将圣旨供奉起来,早晚上香膜拜。兴义地处黔桂滇三省区交界处的黔西南,府治在今天的安龙县,辖贞丰、兴义、晴隆、普安、兴仁五县,文化教育比较落后。张锳任兴义知府,大兴文教。
张锳,字右甫,河北南皮人。出身书香门第,少时勤奋攻读,奈何时运不济,科举之路颇不顺利,连续六次会试不中。后来通过朝廷的“大挑试”被录取,分配到贵州做官。张锳为官清廉,办事公正,政绩突出,官声颇佳。又深知民间疾苦,对教育尤其重视。
“添油劝学”讲的就是张锳在安龙做知府的故事。每到天黑,安龙城内会有两个衙役提着桐油篓子在大街小巷游走,当他们看到谁家窗户亮着灯光,有人在高声读书时,两个衙役就会停下来高喊一声:“府台张大人给相公添油啰!”不一会儿主家大门打开,读书人拿一个灯盏出来,衙役从油篓里面舀出一瓢清亮的桐油小心翼翼地倒入他的灯盏里,然后高声说:“张府台祝相公早日获取功名。”
这道风景在贵州安龙风雨无阻地保持了十三年。由于张锳的关照,十几年时间,安龙共考取二十名举人、八个贡生、两位进士,在贵州科举史上非常罕见,老百姓都说这是“旷古未有”的奇事。
虽然是同时受到皇上表彰的同僚,但是张锳知道自己有些地方不及鹿丕宗、胡林翼,不过他有方法来弥补,他首先联络河北老乡鹿丕宗。
鹿丕宗,字杰人,号简堂,河北定兴人。贡生出身,道光二十年(1840年)春被选派至贵州,补授施秉知县,因功升都匀知府。
两个老乡气味相投,称兄道弟,很快结为儿女亲家,鹿丕宗的儿子鹿传霖做了张锳的乘龙快婿。
搞定了鹿丕宗,张锳开始联络胡林翼。
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秋,重阳节期间,正是螃蟹最肥的季节,张锳、鹿丕宗和胡林翼一起在兴义聚会。
对于张锳,胡林翼早有认识。这个河北人自道光六年(1826年)到贵州做官,至今已经有二十二年了。他的父亲胡达源任贵州学政期间,经常提起张锳,说他的功绩可以用“一清廉、二善听讼、三治盗匪、四建义仓、五兴书院”来概括。不过,胡林翼还是喜欢听张锳在任职兴义府期间,厚爱读书人,重金聘请名师到桅峰书院执教的故事。至于他经常到书院上课,鼓励秀才们要相互砥砺,取长补短,经常训示随其到兴义府求学的子侄张之洞、张之渊、张之清等人,不能沾染纨绔习气,要与大家团结友爱,互相学习的事情也在其中。
一番寒暄以后,张锳真心实意地说:“润芝,你我一见如故,意气相投。朝廷表彰的‘贵州三贤吏’。我有自知之明,功名事业远远不及仁兄。我想让我的子侄拜到你门下求学,可否?”
胡林翼没有想到张锳会有这么一手,又不知道他的子侄品性如何?非常客气地回道:“右甫兄,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的子侄就是我的子侄。再说桅峰书院的名师那么多,你的能力也不在我之下,完全可以自己培养嘛!”
张锳郑重其事地说:“润芝,虽然朝廷抬爱把我们三人并列一起。其实我只不过是来贵州的时间长一些,若说到才能和胆识,我与杰人是不能跟你相提并论的。我屡试不第,功名远不如你,我的仕途在贵州就要走到头了,而你却不同,谋略深远,书香门第,文武双全,父探花子翰林,令天下读书人羡慕。你我有缘,希望我的子侄能够学得仁兄几成真传,在功名事业上超过我,中个进士也是好的,也为兄弟之间留下一段佳话。”
胡林翼见张锳郑重其事,有所感动,起身来到窗前,望着峰峦重叠的远山。回过头来,不再拒绝:“右甫兄三个子侄,我择一而教,看谁与我有缘分。然后正式拜师,我收其为入室弟子。”
张锳大喜,唤来张之洞、张之渊、张之清三人。胡林翼当面考问,张之渊、张之清有时不能回答。只有年纪最小的张之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胡林翼每次提问,他都能回答。胡林翼心想此子学问扎实,才思敏捷,很有悟性。如果用心栽培,可成大器。于是,他留下了十二岁的张之洞。
胡林翼是见过大世面的,学生拜老师,当然得按照湖南人的规矩来办,张锳表示赞同。
这天,桅峰书院热闹非凡。大家都在一起议论,要看一看张之洞如何拜师。桅峰书院因面临九峰山而得名,书院的教师有附贡生何养源、张国华,拔贡生曾搢之,举人黄升之、王可贞、张肖严、赵斗山,进士敖慕韩、童云逵等,他们在一旁早早就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