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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南京城黑雨滂沱 曾国藩命殒金陵(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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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曾国藩、赵烈文无事,在一起闲谈。曾国藩突然想起同治六年六月二十日晚上的事情,说:“最近四川有官员来见我,言谈之间满嘴粗话、脏话,不像一个读书人。前几天湖南官员给我寄来了一部诗集,请我指正,诗集中许多诗不对仗,不押韵,根本不叫诗。朝廷任用这些胸无点墨的人来做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文章与国家气数相关,太平盛世时读书人多,文化发达,官员有礼;乱世时,读书人少,经济衰败,大家满口胡言,由此可以知道天下大势。”

赵烈文顿了一下,咬牙说道:“我在上海看到恭亲王的画像,好似一个英俊少年,不足以镇服朝中文武百官。”

曾国藩心中一凛,接过话说:“恭亲王相貌不厚重,但他却是聪明过人。”

赵烈文点点头道:“恭亲王身处姬旦之位,位尊权高,又无地方执政经验,看问题难免以偏概全,将来恐怕难保自身无虞。”

“当今圣上仁义德厚,太后也能乾纲独断。”曾国藩对帝、后抱有希望,接着列举慈禧勤政、湘军军费免报销以及将官文调离湖广等几件事作为佐证,“这几件事都不是亡国之举,足下如何评论?”

赵烈文对慈禧勤政、湘军军费报销及调官文回京师等一条一条反驳,然后说:“大清朝在历经三代帝王以后,国家是论强弱而不论仁暴,论大势而不论眼前。诸葛亮治蜀,朝廷和相府都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是苍天要绝刘后主;宋金对峙,不管大宋怎样励精图治,终不能与北方胡虏相抗衡,一个人有见识不一定看得远,其亡也忽焉。我朝中兴,第一要有人才群体,不能靠一两个人。”

曾国藩无言以对,苦笑道:“恭亲王聪明,又勤于政事,太后办事情果断,朝廷不可能轴心一烂,彻底垮台。”

赵烈文继续谈他的个人看法:“恭亲王聪明,但属于小聪明,不能够治国,有什么用?作为一个摄政王,处处受太后的控制。皇上再勤政,于国家兴亡关系不大,崇祯皇帝一生勤于政事,明朝要灭亡,他也补天无力。太后虽然威严果断,也容易受小人的蒙蔽。”

曾国藩目光深沉,看着窗外的斑竹说道:“朝中无君子,六部到处是小人,买官卖官,贪污腐败成风,这不是长久之象。”

赵烈文也跟着朝锦幄外头看了看,小声说:“我跟大人说过,堂堂的大清王朝如同一座百年贾府,曹雪芹的一部《红楼梦》已将它写得清清楚楚了。”

“我看也是,沅甫弹劾官文的奏折送到太后的面前。太后派谭廷襄、绵森两个人去湖北查案之前,召军机大臣胡家玉前来看奏折。太后不让胡家玉看完全部,而是用镇尺压着,只让胡家玉看了一鳞半爪,太后断案也是古今罕见。”曾国藩此时说话也不袒护慈禧,将他知道的事情抖了出来。

“诚如此,大人认为,朝廷中兴还有希望吗?”赵烈文笑嘻嘻地看着曾国藩。

“我看只不过是个时间或方式的问题了。”曾国藩终于赞同了赵烈文的观点。

一天,李鸿章来看望老师,曾与李谈论当世人才,曾国藩评析如下——

恭亲王奕訢视野开阔,重用汉人,聪明绝顶,但是立场不坚定,容易左右摇摆;醇亲王奕譞胸襟狭隘,志大才疏,天津教案发生以后,他建议捣毁各国驻京使馆。

左宗棠雄才大略,在海内人才里面可排名第一,带兵打仗是其专长,是大清朝开国以来少有的将才,待人正直,又廉洁自守,他与我意见相左,绝非个人意气,都是为公务而非为私情。

郭嵩焘之才,海内无双,其才不在封疆,而在出谋划策,未雨绸缪,对洋务有比较深刻的认识。

彭玉麟光明磊落,又有血性,淡泊名利,几次辞官不就,其志坚,其行廉,对上忠,对下爱,重情重义,是天下少有的奇男子。国家有事,一激就会出山。

杨岳斌有福相,节操好,读书很少,为人正派,办事公道,打仗勇敢。

刘长佑宅心仁厚,心地纯正;刘坤一深谋远虑,可谓全才;席宝田机智多变,善于用兵;黄翼升为人坦诚实在,统领水师能力不足;官文城府较深,常人很难跟他交往;李元度学识渊博,书卷气十足,有干一番事业的雄心,愿意成人之美;李瀚章长期掌管湘军的粮草发放,工作勤勉,在湘军幕僚之中也算是一等人物;阎敬铭见多识广,比较有才,对下属了如指掌,办事干练,才堪大任;沈葆桢心胸狭窄,本事较大;丁日昌善于理财,只是不太检点,外人非议较多;塔齐布爱护士卒,忠勇能战;多隆阿善战阵,能苦战;鲍超点兵,多多益善,对垒时能攻坚,可打恶仗;李续宾善穿插,能奔袭;李续宜善于周旋,有耐力,能持久。可惜风流云散,都已下世。

李鸿章见曾老师将当代人物看了个遍,突然发问:“老师看我如何?”

曾国藩知道李鸿章迟早有此一问,沉默片刻才说:“少荃什么都好,就是忍字欠点火候。凡事‘戒急用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曾国藩说到这里,不再吭声了,李鸿章只好告辞。

这些天,曾国藩常感体力不支,会客时右脚经常麻木打战,有时抽筋。一次,他回到内室对二女纪曜说:“我可能是大限到了。”

一个星期以后,原河运总督苏廷魁来到金陵,曾国藩出城迎接,在轿中背诵《四书》。忽然间,他的左脚又麻木了,口不能言,以手指着随从。荆七见状,连忙将轿子打转,匆匆回到两江总督府,请医问药。曾国藩几次想与家人说话,但是口不能言,病情时好时坏。

这天下午,天色出现异常,浓密的云从江边飘来,开始是浅红色,后来变成深红色,整个天空如同一片火烧云。接着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南京城外刚才还是晴天丽日,白云清城,忽然间刮起七八级大风,继而阴云四合,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霹雳,在蓝色的闪电中,一串串暗红色的雨滴从云层中降落下来。南京城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呈现暗红色,酷似鲜血染过一样。不少人冒雨出行,衣服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点和条纹。大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整个南京城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

血雨过后,南京城外乌云压顶,城市上空,黑白的分割线格外分明,短暂的宁静过去,突然天昏地暗,电闪雷鸣,南京的天仿佛被戳破了,前面建筑物看不见踪影,下关滨江一带的雨水滚滚而来,一片汪洋。两江总督府二十余处出现明显积水,深达二十厘米。狮子桥、玄武门、仙林街、铁心桥等地积水较深,明孝陵因山而建的台阶成了小瀑布,雨水顺着阶梯飞流而下。

不少居民都点起灯蜡,过了一个时辰,天空又降了一场黑雨,狂风夹杂着黑雨倾盆而下,疯狂地砸向南京城墙。黑雨飘过门窗,油腻又有黏性,黑乎乎一片。大雨下了一天一夜,色黑如墨,老百姓都说将有大人物要去世了。

二月三日,曾国藩读到孙奇逢《理学宗传》中的《王守仁》卷时,在日记上写下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个字才辍笔。曾国藩累了,对小女儿曾纪芬说:“芬妹子,扶我到外面去看看吧!”

曾纪芬蹙着眉头问:“去什么地方呢?”曾国藩指着不系舟方向。

曾纪芬扶着父亲出来,曾国藩一边走一边说:“孙奇逢气节高尚,学识卓越,与东林党人来往密切,朝廷多次召他出山,他都不出来做官,主张慎独,学无止境。他认为王阳明主张‘不分门户、兼容并包、各取其长、皆供吾用’的观点非常正确,开辟了儒学思想发展的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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