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郑敦谨违心结案 曾国藩坐断东南(第2页)
郑敦谨回到住处,派人去找徐鷷的弟弟徐成三。衙役回报,说马总督被刺那天,他就请假回家了,至今未归。
郑敦谨暗叹,好一只狡猾的狐狸。刑部郎中伊勤通阿说:“大人,张文祥这番话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此案背景复杂,南京的水深得很哪!”
颜士障城府较深,双手一摊,无奈地说:“按照刺客的说法,他刺马非但无过,倒是有功啦!”
郑敦谨闻言,脸色难看,断然说道:“不管此案的难度有多大,我也要审理清楚,给天下一个交代,也不负朝廷对我的信任。”
大年初三,郑敦谨又提审张文祥。张文祥一口咬定,马新贻虽是堂堂一品大员,但诱奸曹二虎老婆,做过捻军俘虏,私通回部,最终恶有恶报。
张之万陪郑敦谨、曾国藩审了两次,交接完案卷后,脚底下抹油,跑到苏州做江苏巡抚去了;魁玉也称病在家,梅启照倒是每次到堂,只不过例行公事,问过一两句话以后,不再开口;只有曾国藩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坐在那犹如城隍菩萨,微闭着三角眼,面无表情。
郑敦谨天天提审,一连十四天毫无进展,又不敢用刑,怕人犯当场死去。正月十五,他停下来,同两位郎中一起商量对策。
伊勤通阿已经看懂了,说:“大人,此案难审。此案可以把马大人的名声搞臭,还让大人下不来台,朝廷脸上无光。”
颜士障也提醒道:“大人也是湖南人,与曾大人是老乡,您何不私下与曾大人沟通一下,有些事情大堂之上不好讲,私下可以讲嘛!”
伊勤通阿附和着说:“既然是会审,我们也要听听曾大人的意见。南京这个地方是湘淮的势力范围,我们暂居栖霞山调养几天,到时候再根据事态的发展看如何定夺。”
郑敦谨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伊大人意见办,先歇上几天再说。”
正月十五,曾国藩按照正常程序,开始审理张文祥。这天,曾国藩带着彭玉麟等几位幕僚来到江宁大牢,在牢头何三的带领下,隔着栅栏,看见一名汉子,胡子拉碴地睡在一堆稻草中间。
何三眼睛一瞪,凶神恶煞地喝道:“张文祥,站起来。”
张文祥听到呼唤,懒洋洋地爬起来。曾国藩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这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脸色苍白,浓眉短须,一股彪悍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张文祥故意将脚链抖得哗哗响,说:“天天提审,累不累啊?”
何三骂道:“小子不准无礼,总督大人来看你了,识相一点。”
曾国藩制止何三,和颜悦色地说:“不要为难他,去掉脚链。”
何三依言,张文祥用疑虑的眼光看着曾国藩。曾国藩问:“听说你有一手飞刀绝艺,十步之内可以穿破五张牛皮,取人性命,是不是?”
张文祥点头说:“是的。”
曾国藩咬着腮帮子大声喊道:“扛来牛皮靶。”
几个衙役答应一声,马上扛来一个蒙着五张牛皮的皮靶。曾国藩看了彭玉麟一眼,吩咐道:“雪琴,把你那把随身短刀给他。”
彭玉麟心怦怦直跳,从腰间拔出短刀,递给张文祥。张文祥接过去一看,赞道:“果然是一把好刀,曾大人,你就不怕我刺你?”
曾国藩睃了他一眼,神色庄重道:“冤有头债有主,壮士不会伤及无辜性命。”
“说得好。”只见张文祥站在离靶十步以外,呼了一口气,喊一声“着”。只见白光一闪,短刀嘭的一声,那牛皮靶即被穿破,刀柄兀自晃动不停。众人齐声喝彩。
曾国藩点了点头,说道:“从明天起,将壮士脚链全部去掉,从江宁大牢改为盐道衙门收押,室内设置按江宁驿站标准配置,请一个剃头师傅给他理发、修面,准备两套干净衣服,另外每天一斤酒,两斤熟牛肉。”
何三连忙回答道:“是。”
出得江宁大牢,彭玉麟舒了一口气,不无忧虑地问:“涤帅,倘若张文祥跑了怎么办?”
曾国藩非常肯定地说:“他抱了必死的决心,自然不会逃跑。但是要内松外紧,明白不?”彭玉麟点头称是。
次日,张文祥被带进盐运衙门单独看押。这个小院是盐道的私人卧室,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张文祥非常满意。这两天剃了头,每天吃饱睡足,还可以在小院内转转。跟江宁大牢比,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七天以后,曾国藩、彭玉麟带着几个贴身侍卫来到小院内。曾国藩与张文祥面对面坐下,称赞他说:“你是条汉子,刺杀了朝廷一品大员,不但不逃走,还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牵连别人,令人佩服。”
张文祥慨然说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就是一个义字。大人对我好,我心里感激,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
曾国藩赞道:“好,就是等你这句话。你是大清开国两百年以来第一个敢刺总督的好汉,若干年以后,历史都会记录这段公案。你人都杀了,还有什么事不能说的呢?你给我一个交代,以塞天下之口,又何必留下许多悬念,让人去胡乱猜想呢?”
张文祥迟疑了一会,看到曾大人表情和善,态度友好,与其他官员大不相同。是啊!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去,还要连累家人。
张文祥想到这里,隔着桌子把身子俯过去,小声说道:“曾大人依我两件事,我就全盘托出。”
曾国藩眉棱耸了一下,说道:“你尽管说。”
张文祥伸出两根指头,说道:“一是放了我的家人,二是杀了申名标。”
曾国藩沉思良久,缓缓说道:“第一个条件我现在就答应你,只是第二个条件我暂时无法办到。申名标在哪里我都搞不清楚,前些年我曾经通缉过申名标,这家伙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点线索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