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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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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抬起了头来,脸上光溜溜的,下巴上长着个痦子,他眯细了眼打量过来,程筝立在风里张望着,还是很陌生,对于她来说是从未见过的一张脸。

“你瞧瞧清楚,是你的爸爸不是?”何常问道。

程筝说不响嘴,期期艾艾地糊弄出几句模糊难辨的话。

她从不见过这里的爸爸,哪里知道是不是这个程老汉。

好在这时候,王利民也闪身出来了,正从对过的村长家里出来,仿佛是白日吃了大酒,脸上浮着一层油汗,于秸秆烧起的烟雾中瞧见了他熟悉的程筝的脸,又瞧见了嘴巴干白的程老汉,于是冷笑,扭一下嘴唇向程老汉道:“唔,这不是被你卖给我的闺女么,如今身价大涨,成了周家姨太太还能够回来看你们,真是顶好的孩子呵!”

他大笑着,

然而程老汉的嘴角的肌肉忒忒地跳动,露出十分惊恐的脸色,黑土般的一张脸孔顷刻间仿佛盖上一层白灰,发干的厚嘴唇蠕动两下,便回避开来当作不听见,匆匆迈开裤腿向屋里走去,狠狠地将门一闭。

何常“咦”声:“这家伙,他躲什么!”

这一躲,倒叫程筝的眉皱住放不开了,察觉出极大的不对劲来,同样蹙眉的还有一旁的周怀鹤,他的目光在程筝身上落去几眼。

假使是不认得她,也何必避着她呢?

三人走上前去拍门,程老汉却是将门闩住了,锤了几下,里头装死,何常又喊了几声,仍不见人来应门,于是便闪动着他的眉毛,无奈道:“也不知道他犯什么精神失常的病,从前还是很要老实的一个人。”

程筝默默,又候了一会子,眼见是不会再开门了,于是正预备打道回府,却又听得屋内压低的说话声,刻意避着人,是一男和一女,嘶嘶哑哑的仿佛坏掉的无线电的播放声。

“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我哪知道她是打哪儿来的!”

“怎地怪上我了,都是那个女人告诉我的!”

紧接着,噼哩啪啦的摔砸声,仿佛锅碗瓢盆齐身上阵。

“你竟还敢提那个假神仙!都是她害得我们连个娃都没有!”

程筝回头张去一眼,银白的秸秆烧起的烟雾,仿佛一口硕大的白森森的牙齿,将整个屯子吞吃进去,秸秆烧得一炸一炸地响,便仿佛是嘎吱嘎吱嚼着人。

浓白的,雪一样的烟雾粒子,与身侧周怀鹤的白森森的脸揉在了一处去,他的脸上一贯的没有表情,却如有所感地向程筝瞧来一眼。何常的闺女跑出来喊爸爸,一声一声的孩童的声音。

啪啦。下雪了。

眼前闪烁的白光慢慢地、渐渐地收拢在了掌心,变成一双银白的夹子,周遭的寒冷悉数褪去,程筝盯着掌心的夹子看。

“这夹子如何?”徐林在一旁观测程筝的脸色。

铁壳子的斜坡的屋檐盖在厂房上,没有瓦片,一堆的雪滑下来,坠在了雪地里,一晃已到年关,何常已然恢复了工作,正在工厂里教授新来的年青人。

程筝看着那对反射着晶亮的白光的夹子,有些走神,徐林再次问了一遍。

“哦,谁叫你买的?”她堪堪回神,眨动双眼,颠起掌心一双冰凉的夹子,形状模样与她先前那一对银夹子别无二致,然而这一双是钢铁的,光头不很亮,边缘融得也不很细致,毛毛刺刺地剌手。

徐林耍了个眼风。他们二人站立在窗户前面,再远一些是背对着二人在找车间管理员谈讲清点货品的周怀鹤,徐林做贼似的,悄悄地同她说出一篇话来:“是手生的三少爷自个儿烧的,他说是烧着玩儿,还不叫我告诉你呢!”

转而一声叹气,徐林两手捅进袖口里,“他啊,就这个性子,瞧面相也不像是会疼人的哩!”

程筝大抵能够明白,周怀鹤的父母的心气都高,无论是五姨太还是周五爷,亦都是骨头很要硬的人,周怀鹤自幼在五姨太的棍子底下吃够了苦,在周公馆里也装够了无能,恐怕如今是再也不愿意朝谁软下骨头。

十来尺之外,周怀鹤侧着脸垂下他的手,与他的大哥不同,周怀鹤的手只拿过钢笔,是从没什么挫伤的,如今上头平白烧出两个大泡来。

眼皮底下的铁夹子闪着炯炯的精光,模糊地映出她自己的半张脸来,程筝移目回来垂眸瞧着掌心的夹子,缓缓地合拢五根指头。

她安静地想,倒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让这么个清高的人变成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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