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8页)
织娘去后,望大夫念在往日情分,勿要深寻,亦不必挂怀。此乃天命,非人力可挽。屋后山坡有新土处,便是妾身长眠之地,得以归葬山林,伴清风草木,已属万幸,切勿再扰。
屋中些许药材杂物,大夫若觉有用,尽可取去。阿容自有其路,万望成全。
此生得遇良善如君,是妾身之幸。临别无他愿,惟祈大夫身体康健,一世平安。
织娘绝笔
信很短,没有日期,也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病痛,只余下一片沉静的告别。
孙大夫捏着信纸,久久无言。他想起最后一次见织娘,她确实面色苍白,推说是染了风寒,原来……原来那时她便已知结局。这封信,是她早已准备好的。
“孙大夫,信上……信上说什么了?”有胆大的村民远远问道,声音里带着惊疑。
孙大夫将信折好,小心收入怀中,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在骤然清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织娘……已经病逝了。葬在后山了。”
人群一阵骚动,有惋惜,有释然,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复杂情绪。
“那……阿容那丫头呢?她刚才……”有人指向阿容消失的地方,心有余悸。
孙大夫摇了摇头,脸上是医者见惯生死的平静,却也掩不住一丝深切的疲惫:“那孩子……走了。织娘信里说了,让她走,让我们……别找她。”
他环顾这座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小院,秋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依照织娘信中所言,进屋收拾了一些还能用的药材,默默地对屋后山坡的方向拜了三拜。
村民们也学着样子,胡乱拜了拜,便匆匆离开了这个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地方。
小院重归寂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彻底的寂静。
远在数里之外的山道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缓缓前行。
阿容没有回头。她能感知到小院发生的一切,孙大夫的叹息,村民的恐惧,以及那座院子彻底失去她力量维系后,迅速被深秋接管,归于平凡的景象。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在孙大夫面前维持那个笑容,维持那个生机勃勃的幻境,几乎抽空了她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点力气。
意识核心的旋转因此滞涩了一瞬,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
“娘亲,你看,我放手了。”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她没有留在那里,没有将自己囚禁在那座充满回忆的坟墓里。她遵循了娘亲最后的教诲,让时间带着她走。
只是,每向前一步,都感觉像是从泥沼中拔足,体内那永恒旋转的核心沉重得仿佛拖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风吹在脸上,是冷的。
路边的草枯黄着,是衰败的。
远处山峦叠嶂,是陌生的。
她努力去感觉它们,像娘亲说的那样。但反馈回意识深处的,只有一片被极度疲惫过滤后的苍白。
活着,就是这样吗?
在永恒的自我束缚中,拖着沉重的枷锁,走过一个又一个与己无关的风景?
她不知道答案。
她只是继续向前走着,走向山林之外,走向那人世间里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