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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商稚言不肯说了:“太晚了,我回家。”
谢朝连忙站起:“我送你吧。”
雨仍旧没有停,世界万物生发,暗暗在雨夜里蓬勃。商稚言把手抄进开襟毛线薄外套的口袋里,谢朝正看着她,目光专注。路过的车灯光线掠过他的面庞,映出明亮的眼睛。她有一瞬的心动,旧弦再次被铮铮拨动似的。
人怎么可能不会变呢?十年足够漫长了,足够让少年成为青年,让彼此拥有迥异的人生路。但珍贵的,是在种种变化之中,她还能找到谢朝身上不变的那一部分。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是没有原则的。会无数次心软,无数次退让。
商稚言还是拒绝了,她需要理一理心情:“我坐公车回去吧,时间来得及。”
谢朝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次,每次都被他按掉。这回小陆直接把电话打给了商稚言:“谢工在吗?我必须找他。”
谢朝的导师发来了视频会话的申请,一屋子人等着他回去开会,小陆转述导师的话:“Marco教授说,他只能再等你五分钟。”
谢工把手机还给商稚言,商稚言赶在他开口前说:“再见。”
谢朝走出几步又回头,跟她互加微信。“以后有什么事情问我就行,不用麻烦小陆了。”他说。
商稚言点头。谢朝倒退着走出公车站的遮阳棚,嘴上还在说话:“我可以去找你吗?”
商稚言:“……你要感激上天。”
谢朝:“?”
他的头发和衣服一瞬间就被细雨打湿了。商稚言大声说:“幸好我的心不是疤痕体质,否则我会讨厌你一辈子!”
谢朝被她这句酸溜溜的话逗笑了,笑完认真问:“那你讨厌过我吗?”
商稚言:“当然。”
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慢吞吞地踱步,在雨里扬声问:“多久?”
商稚言大喊:“偶尔!”
谢朝冲她挥手道别,笑着跑进了园区。春雷停了,雨却没有止。它绵密细碎,渐渐在混乱的风里变成了粉末般的小水滴,无声无息,渗入大地。深夜还有几丝凉意,商稚言一个人在公车上走来走去。她坐不下来,心里热着,藏着一口跃跃欲动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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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中午十二点,浪潮社的两微一端同步刊载了商稚言的人物特稿:《他们生下我,又摧毁我》。
特稿发出的时候,商稚言还在银行跟老同学拐弯抹角地挖料。谢斯清手头那张属于“陈瑛”的卡极难查出卡主,银行根本不可能为协助报社和记者而提供用户资料。
接到崔成州电话时,商稚言刚刚请银行工作的老同学吃了一顿价格不菲的午饭。
“你的特稿没改过?”崔成州对着商稚言给他发的初稿反复看了好几次,“连小标题都没改?”
商稚言:“我还没空看。”
崔成州:“这不像李彧作风啊,新记者去他的中心,没有谁的稿件不被他狠改的。小朋友们常常因为被改得面目全非,边哭边发稿,这人比我还狠。”
商稚言心道,您倒挺有自知之明。
“不过你这标题确实是李彧喜欢的类型,当然如果他出手,他会把‘摧毁我’改为‘杀死我’。”
商稚言惊呆了:“你怎么知道!新媒体编辑跟我说李彧也拟了个题目,他们生下我,又杀掉我。但我不肯用。”
崔成州冷哼:“他就中意哗众取宠。”
商稚言挠挠头。她其实也觉得李彧改过的标题更有冲击力,但她不愿意。她坚持用自己的题目,是因为在特稿的最后一部分,她写了如何重建“小玉”生活的种种方式。
是的,“小玉”。特稿里没有黎潇,只有名为小玉的女孩。她跟记者讲述了自己的童年,讲述父亲第一次对自己出手的经历。他如何威胁自己闭嘴,如何在察觉妻子的默许之后变本加厉,还有小玉的家庭如何维持着一个岌岌可危的状态,每个人都心怀恐怖地生活。
商稚言牢牢记住崔成州的提醒。她没有把大量的笔墨放在事件的经过上,哪怕这些才是猎奇者最爱的部分。她写小玉的崩溃,写她对生活和亲缘关系深深的怀疑和恐惧,写她嫉妒同龄人,又深恨自己为何诞生人世,为何偏偏是女孩,偏偏遇到这些不堪事。
父亲和母亲摧毁了她的生活,但没有杀死她。她仍是她,活着就是生命力的证明。在学校、警方和妇幼联合会的帮助下,小玉会转学到其他地区,她会拥有一个新的名字和身份,在新城市里开始全新的生活。
她最怕的无非是不能脱离过去的阴霾。但小玉说,我才十几岁,我想试一试。
特稿发出后,其他媒体接连不断转载,微信阅读量很快冲上十万。浪潮社的微博更发起了相关讨论,从自身遭遇到家庭关系到未成年女性的性教育和安全问题,tag很快冲上热搜榜,虽被各路明星鸡毛蒜皮的小事压着,但阅读量层层攀升,参与话题的人更是越来越多。
商稚言收到了不少人的信息,都是祝贺她和夸奖她的。
黎潇给她打来了电话,未开口就哭了。她在微信上看到了特稿,还看到了文章下方近百个评论。有和她遭遇过类似事情的女孩,还有更多鼓励她的人,跟她描述身为女性未来可能拥有的快乐和幸福,祝愿她一生平安坚强。
她哭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迭声说谢谢。商稚言攥着手机陪她哭,公车上的人纷纷注视她,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还怯怯给她递一张纸巾。
车外,路边满开繁盛鲜花,灿烂如一条斑斓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