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千辛万苦(第2页)
中介的那个业务员是个特别能说的年轻男人,在电话里向果果他们介绍说,这房子你们一定要来看看,我做中介这么久,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装修,这么艺术的氛围,真正的新加坡风格,你们准喜欢。
果果夫妻俩兴兴头头地跟随那业务员去看房子,一边想着,没想到这么顺利。果果的小坤包里装进一沓钱,两个人说好,真要看中了便下定,说不定月底就可以搬过去。
果果气呼呼地说,我们搬了以后就把钥匙往那个女人怀里一扔,叫她把后面几个月的房租给我吐出来!
方博南附和说,咱走之前我得把新换的水龙头纱窗啥的全给他卸啰,白扔了我也不便宜那老娘儿们!敢拿我一把,哼!
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到了地方,上得楼去,一进门,果果的心先自凉了半截。
从客厅到厨房到卫生间清一色极深的蓝色瓷砖墙,地板是深棕的,活像是出了天花的脸。两间卧房还是若干年前的风格,半截墙做成软包,看起来像中低档卡拉OK的包房,架起音响直接可以高唱《老鼠爱大米》。稍微特别一点的就是封了阳台,算是多出个小屋来,里头不伦不类地弄了个全木结构。
原来,在中介的嘴里,这就是豪装了。
果果下意识地捏紧了方博南的手,生怕他嘴快,当着中介的面就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总算还好,尽管方博南脸上的不屑摇摇欲坠,好歹不曾说什么,客客气气地对那业务员说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
回家的路上,失望的果果仍不忘安抚方博南。方博南道,哦,封闭个阳台就是新加坡风格啦?还全木结构!知道的是住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大鸟笼呢。又大度地挥挥手接着说,老百姓嘛,也就这艺术鉴赏能力了,他们要懂艺术,我们艺术家往哪儿搁呢?
果果白他一眼说,你不要弄错了,我们南京的老百姓那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我们可是文化古都,贩夫走卒身上也有六朝烟火气。他不是没有艺术鉴别力,他只是生意人,生意人嘛说话总要夸张一点儿的。
这一处不合适,两个人还接着看房。这地点是越看越远了,真是不看房不晓得看房的难,他们很快便放弃了略靠近市中心的房源,那价格先就把人吓个半死,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一些稍远的地段,有时候,那地点偏僻得公交车到了底站还得走个两站路,可说到价钱,虽是便宜一点儿,但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果果是土生土长的南京孩子,不免怨声载道,对方博南说,石门坎也敢称好地段!这种话嘛只好拿来骗骗你们外地人,哦哟,不要笑死人哦,石门坎的房子如今也敢卖这个价了。过去这里是什么地方?正儿八经的乡下,一过晚上八点就不通公交车了。礼拜天这边的人都不说上街,都说进城。现在也癞蛤蟆上秤盘自称自贵起来了!还有那月牙湖,原先不过是菜地,那个天堂村,名字叫得比谁都好听,其实原来就是坟地,送给我住我也不要住的!
方博南说,你就是一个小女人,成天家里单位两点一线,有空就发发文学女青年的梦,你不懂行情!月牙湖人家现在是高档住宅区!我们社里几个头头脑脑全住在那里!你爱买不买,就这价格,现在不是你看不上这地儿,是这地儿看不上你。
果果不作声了。
一个小老百姓,平时只看到家里头爹妈爱人,儿子女儿热炕头,一点点存款一点点家私,就是全部的世界了,这一出门找房子,才晓得什么叫作沧海桑田。
有一次,中介说有一处房子靠近中山门,这地点是没得说了,虽然小点儿,六十平方米,可还是个跃层,价钱也还合理,三十五万,去年才重新装修的。果果接到消息就马上给方博南打了电话,两个人趁中午午休那点儿时间跑出去看房。路上方博南叫哈果果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谁知道是怎么个样子呢。果果说看看也无妨,这地点实在是好。
到地方一看,原来,这是八十年代初的旧房子,挑高比现在的房子高得多,所以房主自个儿在屋里头搭了个小阁楼,于是原本三十多平方米便成了六十平方米。
夫妻两个简直没了脾气。走出来后方博南哭笑不得地说,哦,屋里头搭个阁楼就叫跃层,那我要是住一楼圈块儿地养两只鸡,种一畦大蒜,岂不是可以叫别墅?
果果没好气地说,不,岂止是别墅,简直可以叫庄园!
方博南与哈果果这时候才知道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房屋中介这些个业务员的一张嘴,可以把芝麻说成西瓜,把蚂蚁说成大象,所以他们有时也自己在报上看看房源,有房主个人登的出售房子的广告,可也没看中什么合适的。
稍微像样一点儿的房子,跑过去一看,房主同时约了好几家人来看房,那阵势,跟个小型旅行团似的。说是有阁楼送,可房子里转了两圈也看不见通往阁楼的楼梯,几家人齐声问房主阁楼在哪儿,房主懒洋洋地站起来,把他们带到门外公共走道里,边啃着半拉苹果边指着楼道顶上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口齿不清地说,就在上面,搭个梯子你们自己上去看。原来当年他买这房子倒真是送了阁楼,可他并没有装修,说是觉得够住了,懒得花那个冤枉钱。于是几户人家的男主人纷纷踩了梯子由那小洞口钻进去看里头的情形,女主人都仰着个头巴巴地在下头等老公。果果身边一个中年女人拦住自家男人说,算了算了,你别上去了,腿脚不灵便摔下来不划算,房子买不到还得搭上医疗费,我们不买了。这一对一走,果果也满心地想撤了,无奈方博南还在上头,好容易等他爬下来,果果替他掸掸头发上挂住的蜘蛛网,连问都懒得问上面的情形了。
方博南说,老婆你别急,咱有钱还怕买不到房子?不是那儿还有一套新街口的房子等着咱看呢吗?
果果说,我只怕又是一场幻梦,新街口啊,正正经经是市中心,那是咱们老百姓能住得起的地方吗?
及至去新街口那套房子看时发现,那还真就是一套不错的房子,规规整整两大间卧室,一个不大不小的客厅,没有装修,但四壁已粉刷好,看着还算整洁。最重要的是,这房子要价二十六万,就这地点这房子,算是太物超所值了。
果果动心了。
她偷眼去看方博南,方博南面沉如水,一点儿情绪也不露,透着无比的奇怪。出来的时候,方博南也没有向房主进一步了解一下房子的产权问题,甚至连“我们再商量商量”这种寒暄都免了。果果很是不解,却又不好自作主张开口。等房主一走,果果便问方博南怎么个意思,这套房子不好吗?这可是市中心啊。
方博南看看果果,叹气说,老婆啊,你可真是天真哪,要我说,你也不过是个平民家的丫头,怎么跟那含银勺子出生的孩子一样天真得离谱?这房子是在原先六楼的上头私搭出来的,那是违章建筑啊!他哪里拿得出产权证土地证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政府一查,来个勒令拆除,我们找谁哭去?
果果惊得呆若木鸡,细细一思量,仿佛那可怕的结局真的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腿都吓得软了,站立不住,一蹲身就在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呜呜咽咽地说,啊,他怎么能这样骗人啊!怎么能怎么能啊!这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哪,他怎么忍心骗呢?
方博南说,人心有多坏啊老婆,以后学着点儿吧,咱不骗人,可也不能叫坏人给骗了,你这么天真在如今这个社会是活不好的!
两个人牵着手往回走。
路灯一盏盏地亮了,他们站在街心花园里的小亭子里,这亭子建在地势稍高的地方,看出去只见万家灯火。哈果果想,这个城市这样大,这样繁华,这么多的房子,难道就没有一处容得下自己与老公孩子三口人吗?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在这个城市找到一处落脚点,也成为这片辉煌里的一点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