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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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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姐姐肖冬云大声说:“小妹你躲开,别挡住我们视线!”

而李建国也忍不住吼道:“你安静点儿,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乡!”

当画面一变,李建国竟也情绪失控地站起,激动地指着高叫:“那是县委!

看旁边那幢小楼,我家不是就住在二层么?难道你们都没认出来?……”

投影屏上所呈现的,皆是那一座县城的文史资料馆按请求寄来的老照片。

“咱们县一中!”

肖冬云的声音。在那一种情况之下,一向文静的她也不禁地一反常态了。

“姐,这是爸爸呀!……”

肖冬梅又走到了投影屏前,踮起脚,伸手抚摸着“爸爸”的脸;望着呈现在投影屏上的爸爸的照片,肖冬云顿时泪如泉涌,呜咽而泣……投影屏上始终没出现与赵卫东有亲密记忆关系的画面。因为他家当年住在县城边儿,县文史资料馆没保存那一条小街的老照片。

灯亮了。窗帘拉开了。

肖冬云姐妹和李建国都流淌着泪水,只有赵卫东显得异常平静。

他问:“我们的家乡现在还是那样么?”

乔博士告诉他,呈现在投影屏上的全都是三十几年前,甚至更早年代的照片。如今,那县城肯定已经旧貌换新颜了。变化究竟有多大,到时候他们最有发言权……

“什么时候?”

“你们回去的时候啊。”

“我们怎么回去?”

“由民政系统的同志陪你们回去。我们对你们的责任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

还剩下一部分经费,不但够你们回家乡,还够你们全国各地观光一番。那笔钱,是社会各界关爱你们的人和方面为你们捐的。我们都认为我们一分钱也不能截留,全都应该属于你们。”

“老院长”回答得由衷、坦**而又光明磊落。

赵卫东仍问:“还有一个问题,也许是我所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是不是一旦把我们送回去,就让我们呆在那儿了,不再管我们的什么事儿了?”

“老院长”沉吟了一下,低声反问:“你指的是哪些事呢?”

而李建国按捺不住地嚷道:“这算问的什么!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父母如今活得怎么样了?”

肖冬梅立刻表态:“同意!这也正是我想首先知道的!”———说罢,回头问姐姐:“是吧姐?”

“老院长”也似乎不想正面回答赵卫东的话。起码是不打算在当时的情况之下立即正面回答。从乔博士告诉他当年的红卫兵们的家乡找到了以后,欣慰之余,他内心便继而替他们感到忧伤了。而乔博士接着向他汇报的情况,使他的心理又开始承受着一种压力了。联欢会是他主张举行的。他希望通过欢乐的气氛冲淡必将接踵而来的大悲哀。现在他意识到他对联欢会的效果预期过高了。

他将暗示的目光望向了乔博士。

于是乔博士说:“那么,就由我来宣布关于你们的父母们的情况吧。我是不情愿用‘宣布’这一词的,因为听起来仿佛冷冰冰的。而我一时又想不到另外一个更适合的词。事实上,这是我所充当的最有难度的角色。我却一筹莫展,只有向你们读这一页从你们的家乡电传来的纸上的文字。这上面是这样写的:李建国———父亲在一九七○年,因不堪忍受莫须有之政治罪名下的迫害,自杀身亡。母亲于一九八四年病故于县民政局办的养老院。哥哥李建宇,现任县电力局局长。

肖冬云,肖冬梅———父亲在一九七一年,因不堪忍受反复批斗和人格凌辱,精神分裂,长年沦落街头,死于车祸。母亲今尚在世,收住于县民政局办的养老院,但已于多年前患老年痴呆症。经认真访寻,认为二姐妹在本县已无直系亲人。

赵卫东———父病故于一九八六年;次年母亲病故。一姐一弟仍在本县。姐目前失业在家;弟以摆摊为生。

……

乔博士读罢,室内寂静异常。

他又说:“由我来读这页纸,我感到十分遗憾。但我觉得,仍有必要告诉你们这样一点:你们家乡的有关部门,为协助我们了解你们的父母及亲人现在的情况,做了大量细致的访询工作。他们对他们所提供的情况的准确性,是郑重地做了保证的……”

突然的,肖冬云肖冬梅几乎同时放声恸哭。

紧接着李建国也爸呀妈呀地哀嚎起来。

“老院长”没劝他们中谁。他不知该怎么劝。他默默地离开了会议室。

另外几位“核心”人物也垂下目光相继离去。

乔博士走到肖冬云身旁,将一只手轻轻按在她肩上,真挚地劝道:“三十几年了,人世沧桑,节哀吧,啊。当姐姐的,得比妹妹刚强些,对不?”

见肖冬云一边哭一边点了下头,他也离去了。

只赵卫东没哭。甚至,也没流泪。他两眼定定地望着雪白的投影屏,仿佛是瞎子,什么都不曾看到过;仿佛是聋子,什么都不曾听到过;也仿佛是哑巴,什么都不曾问过;还仿佛仍是一个失忆人,什么都不曾回想起来。

然而,进入会议室以后,拿在他手里的一个又大又圆的橘子,确乎是被他攥扁了。橘汁顺着他的指缝,一滴又一滴,无声地滴落在红色的地毯上……那一时刻,他内心究竟想些什么,没人能比较清楚地知道。因为他不曾说过。那成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四名三十几年前的红卫兵,开始了在全中国各大城市的旅游观光。他们最先到达的是天津。在天津逗留了两天,乘一辆中巴沿高速公路到达北京。北京是他们的一个梦。天安门广场曾是他们的精神圣地。曾是他们一心朝拜的红色的“耶路撒冷”。他们在北京观光了一个星期。故宫、颐和园、圆明园、香山、长城,总之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对于他们,北京少了一道他们最为熟知的革命风景。那就是天安门城楼对面,广场两侧“马恩列斯”的巨幅画像,和那句一百年来影响世界的著名口号标语———“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使他们都不免觉得悬挂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画像有些孤独。在他们心目中,“马恩列斯”的画像,以及那口号标语,以及历史博物馆、人民大会堂和人民英雄纪念碑,共同组成着首都北京的标识。但对于他们,北京也多了些新的事物。首先自然便是毛主席纪念堂。陪行的民政部门的同志,安排他们瞻仰了毛主席遗容。其次便是一幢幢目不暇接的摩天大厦。他们还在某娱乐城看了一场俄罗斯风情的舞蹈演出。而开演后才知道并非他们以为的什么民族舞蹈,而是几乎**的高大又苗条的俄罗斯美女们的艳舞。不过并不低俗。追灯摇曳,红光紫气,流霞溢彩。美女们的艳舞热烈、神秘、性感、魅力四射、迷幻旖旎。两名陪看的民政部门的同志顿觉不安,认为带他们看这类演出是自己们犯的一个严重错误。交头接耳讨论了半天,打算带他们离去。最后统一了态度,决定顺其自然,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太过自责。这一决定显然是明智的。因为四名三十几年前的红卫兵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如醉如痴。比周围观众鼓掌鼓得更起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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