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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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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却不知怎么从外边打开车门。

他探身舒臂,从里边替她打开了车门,并话里有话地说:“我这车的车门没毛病。”

她也不管他说什么了,赶紧坐进车去,仿佛终于得以坐上的是诺亚方舟似的。同时告诉自己:既坐上来了,那么就绝不下来了!除非他的车将自己送到了郊区自己要去的那个地方,否则哪怕他往下推自己,自己也不下来!为了妹妹,为了红卫兵战友赵卫东和李建国,她是决心豁出一次姑娘的脸面和红卫兵的尊严了!

“你关车门啊!”

他冲她嚷了一句。

关车门她当然是会的,便礼貌地将车门轻轻关上了。之后冲他友好又歉意地一笑。

“没关严!”

他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没关严,也还是关上了。关严得打开车门从里边再使劲儿关一次。

她也同样不知怎么从里边打开车门。使劲儿推,自然是徒劳无益的了。

“哎你怎么这么笨啊!”

他第二次探身,有意无意地将他的胖身子压在她双腿上,不成体统地偎在她怀里,打开车门重关了一次。

她觉得他也是流氓一个。但他同时也是司机啊!而且,是由于自己笨才给了他的流氓行为以可乘之机啊!她心里嫌恶,却无话可说。

那是红卫兵肖冬云出生以来第一次坐小车。在四名红卫兵战友中,只有李建国一人坐过几次他爸爸县长的老式吉普。它被县里的居民们视为“官车”,而且是县委唯一的“官车”,如同从前县官老爷的官轿。它一从县里驶过,大人孩子都知道,他们的父母官出行了。

“去哪儿?”

胖子司机压倒驾驶台上那个圆牌儿后,头不动,只将目光从眼角乜斜向她,以听来并不欢迎的口吻问她,仿佛她已然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似的,仿佛他已然料定,她接着会给他惹更多的麻烦似的。

“郊区。”

她的头也不动,目光透过车前窗,望向前边的人行道。那儿,街树下有一对青年在拥抱亲吻。她早就发现他们在那儿拥抱着亲吻着了。直至此时,十几分钟过去了,他们的姿态一动未动,使她竟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究竟是街头雕塑还是真人?

“郊区?东西南北中,从哪一个方向开到市外都是郊区!你说具体点儿行不行?”

“疗养院。”

“疗养院?那是什么鬼地方?你不说清楚我往哪儿开?”

“我……一个有军宣队的疗养院。”

“军宣队?……”

胖子司机的脸终于向她转过来了:“哎你神经正常吧?”

“不对不对……我刚才心里想别的事儿来着,说错了。是一个有旧水塔的地方……水塔下边原先有铁道……”

“是……那儿啊!明白了!……”于是出租汽车向前开去。

一对儿拥抱着亲吻着的人儿的姿态,在红卫兵肖冬云的注视之下,终于改变了一次。那穿短裤的女孩儿的一条腿朝后翘了起来。她比拥抱着她的小伙子矮半头。并且,她不是踮足用自己的唇向上去凑小伙子的唇,而是将头向后仰着。仿佛,小伙子揽住她纤腰的手臂一旦放松,她的身子就会朝后倒下去。这使那吻她的小伙子的头,不得不动物饮泉似的低俯着。红卫兵肖冬云看得不免一阵阵心里热潮涌动。她曾在小说里读到过情爱描写的片断。但她长到如今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两个年轻人拥抱亲吻,而且互相拥抱得那么紧,而且彼此亲吻得那么久,而且是公然地旁若无人地在人行道边儿上!难道男女拥抱的感觉亲吻的感觉真的是像小说里描写的那么甜蜜那么令人陶醉么?那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令人神情迷幻的滋味儿呢?如果小说里的描写是夸张的,那么他们为什么许久不分开甚至连姿态都顾不上改变呢?红卫兵肖冬云想入非非,一时忘了寻找妹妹拯救两名红卫兵战友的义不容辞的责任。当出租车驶过,将那一对忘情的人儿的身影抛后了,她忍不住仍回头从后车窗望他们……胖子司机瞟了她一眼,以一种近乎助人为乐的语调说:“姑娘,要不要我停了车,让你看个够?你耽误的时间我不收钱。”

肖冬云立刻将头扭了回来。她羞红了脸无济于事地说:“不,我不是……我没有……”

“得啦!甭解释。哪个少年不热恋,哪个姑娘不思春。”

肖冬云从小说里读到过“思春”一词,并且曾偷偷地查词典,明白了其实就是姑娘想与男人亲爱在一块儿的意思,同时,认为那是一个姑娘最下贱的心思。尽管词典上可没这么注解。

她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转脸瞪着司机抗议地大声说:“我不是姑娘!……”

她原本的意思,是想强调她是一名女红卫兵,而且是一名“万水千山只等闲”的长征队的女红卫兵。但话说了一半,蓦地想到自己的红卫兵身份是绝不可向这个司机暴露的,于是将后半句话及时吞咽回去了……“不是姑娘?那你年纪这么小就嫁人了?”

胖子司机成心挑逗她多说话。三十来岁的他其实顶喜欢自己车上坐的是三十岁以下的女乘客。他认为一路上和她们言来语去地逗逗闷子,是计价器显示以外的另一种“收入”。

“你胡说!”

红卫兵肖冬云脸上又一阵发烧。

“那你说你不是姑娘是什么意思?是你不是处女的意思?……”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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