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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九十年代02(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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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又往往误解和错怪了彼们。

彼们的想法是——我们那儿那种小说、电影已经不少了呀,其中不乏经典呀!我们总得选择在美国也许能引起“广泛关注”的小说或电影吧?

于是他们对中国小说、电影的引进选择,兴趣点往往表现为单向度的。

表象上似乎是政治性目的,其实往往也是出于生意目的之掂量。正如克林顿绯闻缠身时,该内容的书籍以及报刊在中国也热卖过,并不意味着中国人对克林顿这位美国总统有多么憎恶;商业目的也很显然。

韩寒与敦敬明两位“80后”作家的文学起跑线画在相反的方向。前者是关注现实的,后者是埋头于虚幻想象的。二者都有写作才华,由于方向不同,也将起初共同拥戴他们的青少年族群逐渐分裂成了两大派。

“青少年”三字是姑妄言之,大约以当年的初中生、高中生为主,或也有少数大一、大二的学子——大多数是“读书动物”的人,其选择书籍的目光,一般都比自己的实际年龄大几岁,起码大三岁,往往在十岁。于是少年读面向青年的书,十八岁后读一切书。

在某些国家,少年就是少年,青年就是青年。忽一日成为大学生,再想被视为少年绝对是不成熟的表现。梁启超言:“少年强,则中国强”,所指群体非常明确的,并不包括青年。

后来,不知从哪一年代开始,出现了两种“并包”之词,便是“少年儿童”和“青少年”;而这使中国的少年和青年,在成人眼中年龄被往下拽,似乎少年也可被视为儿童,青年也可被视为少年了。于是,便也使中国的少年和青年,心理年龄往往比实际年龄小。

当年我每每将韩寒与王朔相比较,觉他们二位有殊多共同点——都关注现实;都对现实有话要说而不是仿佛毫无感觉;对现实要说话的欲望都很强烈,也都较叛逆;都对现实中的人、事具有区别于许多同代人的独立思考——所以不可能不被许多同代人视为意见领袖,也自然会使年长于他们的人刮目相看。

但王朔的形象却一度被扭曲,原因主要是他的言论。

王朔引起关注时已三十出头,真真正正是青年了,比韩寒大二十来岁。他的作品和我这一代作家一样,起初的主角当然也都是青年,却与我们笔下的青年形象甚为不同。他所虚构的王氏家族的青年人物,不少是年轻时的“老炮们”。他笔下的好青年形象,往往身有玩世不恭的色彩,绝不是雨果笔下的马吕斯或狄更斯笔下的查理·达奈和卡顿;相反,都有几分像于连与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月亮和六便士》主角)的混合体在中国的转世。

所以他的小说一度被非议为“痞子文学”。

我这种人起初是不喜欢那一类文学人物的,却从未公开置评过。

不久我意识到,王朔其实对中国文学人物画廊有一种贡献——增添了以前不曾有过的人物,他们是“北京特产”,上海不可能有,广州不可能有,任何别的城市都难有,唯北京才会有。并且,他相当到位地写活了他们。既然刘索拉、张辛欣作品中的青年形象是具有文学价值的,王朔当然也应获得特殊贡献之肯定。

纵观他的小说、电影和电视剧作品,无一不是好的和较好的。

但他的言论一再引起风波——“我是流氓我怕谁”“无知者无畏”等。起初我以为那是戏言,但后来成了他的书名——我至今也不清楚那是赌气任性使然,还是出于印数的策略。

王朔所挑起或参与的另外几次风波,我的立场是完全站在他一边的;尽管他表达思考的语言风格注定授人以柄——比如反对“鲁迅神话”的持续、“躲避崇高”两次风波。

将任何非虚构人物神化都是任何国家的文化大忌,也是对那类人物的异化,有害无益。

鲁迅当然应该被请下神坛,还原真身。包括对于他的作品,也当然应该允许批评之声存在。有一种观点认为他的杂文成就似乎比小说成就还大些,我则认为还是他的小说成就高,杂文只不过成果多,良莠掺杂。他动辄以“匕首投枪”伤人,未免显得太惹不起。他的《论“费厄泼赖”应当缓行》,我从少年时就是不赞成的。我养过狗,自认为比他更了解狗性。落水之狗若被人救起,是会对人心存感恩的。抖一抖身上的水便咬人,不是常态的狗性,估计吓坏了,或根本是疯狗。狗已落水而持竿痛打之,这是人的变态。我也是喜爱猫的,家中现就收养着两只流浪猫。鲁迅对猫的憎恶,也是我大不以为然的。

鲁迅的护像者们每每强调,鲁迅太孤立了,所以才偏激,于是这偏激似乎特宝贵,不全盘接受便是态度问题、感情问题、立场问题似的。

是又怎样呢?

在他们那个时代,被迫“横身而立”的就他自己吗?

胡适、蔡元培们就没“横身而立”过吗?

陈独秀“横身而立”的孤立,不是比鲁迅更孤立吗?

至于“躲避崇高”,据我所知,并非王朔的话——而是媒体的“概言”。

又据我所知,原本是很有意义的讨论,涉及《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中的实际问题——若一味局限于以塑造“高大上”的人物为己任,道路则必越走越狭窄。现实生活中的绝大多数人,受着现实生活压力的摆布,一心想崇高一下通常也不那么容易。即使具有崇高人格,平时也很受抑制。在极特殊关头,才有机会表现出来。不论他们平时表现得多么庸常,文学以及戏剧、电影、电视剧反映他们的生活状态,意义都是明摆着的。

很有讨论价值的一个话题,当年不知怎么一来成了“躲避崇高”,于是成了口水仗。王朔在此口水仗中再次被泼污水,好在他也不怎么当回事。

韩寒成名时还是高中生哪,也就不可能像王朔当年那样直接卷入什么风波,所以受到的扭曲程度要轻微得多。他后来主动介入了一些社会现象的争论,年龄大了些嘛。而那时的社会开明度提升了,也并没受到王朔曾受到过的严厉批评。

所以我觉得,韩寒的文学路是较顺利的,也是较幸运的。二者性格显然不同,韩寒断不会为自己的书起王朔那种书名。他其实总在暗示社会舆论场——我是良好青年,请别看错了我。而王朔当年则经常摆出这么一副样子——我就不是好青年啦,你们他妈的想怎么样吧!

韩寒的《三重门》是写得好的。

关于他,我只记得一件事——似乎他对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颇有微词,认为不少作文写得好的中学女生都会比那写得好,该从课本中除去。

这当然会引起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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