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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抗战时期(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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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京派”,好比京剧,因带了一个“京”字,便沾了独大似的光。生旦净末丑,品相气质风格方面,墨线一向有在。在京剧中,丑行是主角的情况甚少;丑行是为衬托生旦净末而有意趣的。并且,京剧的内容,一向以“高大上”为正宗。

所谓“海派”,却好比音乐剧,洋范儿显明——歌星、影星、舞后、交际花、赌场阔少、吃香的买办……如此这般新式人物,在北平既难产生,产生了也难以进入文化人的追捧视野。而这些人物在上海,却每成小说戏剧中的主角。

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虽然产生于北平,但至抗战前后,中国的电影公司却都在上海,这一点也可证明上海是多么的不同。

尽管战局于中国不利,但上海的“大世界”,几乎每晚演出好莱坞式的“大腿舞”,这在尚未被日军占领的北平是不太可能的。

民国时期的北平,像极了“一战”后的德国。仿佛文人学子,谁都有机会成为康德、尼采或歌德、席勒、海涅;而同时期的上海,像极了马克·吐温笔下的《镀金时代》,似乎谁都有机会成为“了不起的盖茨比”;但中产阶级家庭的少年,又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迷失了正道。

“海派”文化,特别是其文艺部分,总体上是商业化的、市民化的、小资化的、娱乐化的;“京派”文化则总体上仍遵循“经世致用”的理念。

顺带一笔,当年留下了一桩“公案”——关于“为大众的文艺”与“为国防的文艺”,主张“左联”应擎“为国防的文艺”为旗帜的“四条汉子”,与主张喊响“为大众的文艺”之口号的鲁迅,从而结下梗芥,并使周扬等四位中共地下文艺领导人物,在鲁迅死后也长期背负“反鲁迅”的政治罪名。

在特殊时期,文艺主张不同,成罪是很荒诞的文化现象——但织罪者们的逻辑乃是,后来毛泽东已盛赞鲁迅是文化新军的“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故当年反对鲁迅的文化主张,似乎意味着不保持一致了。

这是无法辩白之罪。

依我看来,就当时情况而言,“为国防的文学”之口号,比“为大众的文学”之口号,更是迫切需要之口号;不明白鲁迅何以反之。

还要顺带一笔的是——蒋介石作为当时实际的最高领导人,在北平难保之时,日军入城前,下令将南开、清华、北大等重点大学迁往较能避开战火的云南,不失为明智的、负责任的决定。这使西南联大即使在抗战时期,也继续为国家培养了一批批栋梁之才,而他们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于各行各业发挥了被历史铭记的作用。

顺带此笔,并非刻意评功摆好,而是要指出——大学的有形概念并非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财富,但大学师生肯定是一个国家不可不及时予以保护的珍贵“种子”,因为这与一个国家的未来怎样关系直接又密切。近代之所以为近代,此点也是国家共识。无此理念之国,尚没迈入近代门槛也。

当时之中国,毕竟已迈入了近代的门槛。

近三十年后,中苏关系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中国的重点大学,也与重点工业、军研科研单位一起,纷纷迁离或部分迁离了大都市,转移到中国的大后方去了。

三十年河东也罢,三十年河西也罢,关乎国家文化、科学人才种子,珍惜都是一样的;人类近代史前的国家,绝大多数无此意识——人类的进步,即使意识上进了一小步,对其后之影响也是巨大的。

总而言之,抗战时期之中国,文化基本上以五个板块存在并活跃着——“京派”与“海派”相混杂的上海文化现象;重庆的陪都文化现象;西南联大文化现象;中研院文化现象;延安红色文化现象。

当然并不能一言以蔽之曰另外的中国之地便绝无文化现象了。抗战时期的文化特点及活跃性,集中而主要地表现于以上五个方面。除中研院文化现象,其他四个板块的活跃程度不分轩轾。

中研院文化现象之所以例外,在于它的几个研究所并不集中于一地,而是分散于几地,尤以历史语言研究所和社会科学研究院所迁址“神秘”——于是四川南溪李庄镇属地的山坳里,出现了一些中国当时顶尖的学者的身影。国力薄弱,资金匮乏,立所维艰,生活清苦。但在那样的情况下,中国学者们不仅在甲骨文研究、考古发现、汉语源寻根、古史断代和实证方面卓有建树,而且还招收学生,为中国带出了一批日后的专家。当年体现于他们身上的中国文化现象,是寂寞的,甘贫的,无人喝彩的,呕心沥血“为道日损”的。

将此种文化现象置于全人类近代文化现象的流程中来看,也是值得起敬心的文化现象。他们那种甘当民族文化基石的精神,与当时活跃于延安,居窑洞中,以粗茶淡饭饱腹的另类文化知识分子,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即国家兴亡,知识分子有责;是同根同种同目不同科——仅仅不同科而已的国家文化现象。

长期以来,许多人的史观,一向以当时的国共从属为阵营红线,于是导致其划“彼营”无好人,皆恶事;而“吾营”才是英豪辈出,君子风清,诸事垂史的大好族群。

这当然不是真的。

仇隙深刻时期,此观点可谓事出有因。

为权落谁家而冰火相克时期,也可理解。

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已经七十年的现在,若仍坚持此观点,固执不懈,非与时俱进之史观也。

窃以为,举凡一切出发点益于国家民族之事,以及一切为此等事有所奉献、付出的人,都是国家与民族应予以公正的评价且不应忘记的。

而西南联大止踄于滇时,一首当时创作的清华校歌,不但很能体现“京派”文化的特点,也很能体现自民国以来至抗战时期的中国文化现象。

它是文言与白话的结合;是热血青年的心声与夫子型学者的情绪的结合;是汉语言文字两种表现力的结合——自“白话文运动”以后中国文化总体景象的缩影;文言与白话并存,用典与直抒胸臆的文采共舞。大趋势是,为最广大的青年所更愿接受的白话文,已渐成主流。

并且应该指出,胡适推行白话文自然其功大焉,中国人今日能使汉语言文字在“白话”方面魅力增色,确乎不应忘记他们那样一些人物的开山贡献;但其完全否定用典的辞藻美感,亦是“绝对思维”之一弊。

仅以孙中山悼战友联为例:“作公民保障,谁非后死者;为宪法流血,公真第一人!”此悼宋教仁联也,白话简洁有力之美,跃然纸上。“常恨随陆无武,绛灌无文,纵九等论交到古人,此才不易;试问夷惠谁贤,彭殇谁寿,只十载同盟有今日,后死何堪?”此悼黄兴联也。其文也古,用典亦多,但谁都不得不承认,大悲大恸之大美感情,两联各有千秋。

从前是,文言夹杂少许白话,现象古已有之。胡适的《白话文学史》言之有理有据。

后来直至现在是,白话的字里行间偶用文言古字,亦成一种文体,鲁迅善此修辞之法,于是其文学语言特色自成一家。

即使当下,即使在某些流行歌曲中,我们仍能听到文言之句以及类似用典的比拟,有别具一格之美感。

便是“之乎者也矣焉哉”之类曾在“白话文运动”时期大受嘲讽的助语单字,实际上今天也仍在频用。用比不用还是要多些意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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