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九十年代(第3页)
所幸,楚门并没跌入令他粉身碎骨的黑暗——灯光一亮,门那边原来是演播室……
海子肯定也渴望要真实又少忧愁的人生。
在1990年,许多中国人都想要那种生活呀!
那种人生的中国说法是“小康”。
当年“小康”对于许多中国人尚是理想。
海子心里装着此种理想的死至今仍令我心疼。
我对他的自杀是持否定态度的。
我一向认为,人生的转机,往往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坚忍之中。
但我们不能责备一个头脑得了疾病的人。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并不是海子最好的诗,却是海子最真情流露的诗。哪一位诗人的诗又是不真情的呢?“真”是诗的“元气”,也是诗人的“元气”——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人们对于虚情假意的文学、文艺已视如垃圾。毋庸讳言,那类奉承乃至谄媚得令人肉麻的“东西”,曾经为数不少;即使八十年代后,也并未绝迹,然而终究风光不再,去势了。也可以说,“文革”后的诗人们大抵都恢复了“元气”,“真”已开始成为人们衡量诗的起码尺度了。
我言海子之“真情流露”,乃指他依偎向“形而下”的俗世常态生活的那一种真——“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典型农民的常态生活。我也算是读过一些诗的人了,敢斗胆说,任何一首外国诗中,都未出现过喂马、劈柴、粮食和蔬菜这样的文字。遍查外国诗人们的经历,不论出身怎样,一旦成为诗人,农民的常态生活便与诗绝缘了。就是农奴出身的乌克兰诗人谢甫琴科的诗行中,也没有需要亲自喂马、劈柴的个人现实生活之写照;而且是不关心粮食和蔬菜的。中国古代隐于山林的诗人们倒是喜欢种点什么的,但那“什么”大抵是植物——竹、梅、兰之类,却也不劈柴、喂马。或,尽管干那类活,但不入诗。很个别的例子是嵇康,他在山林中打农具卖。
海子此诗,证明他开始接受自己有两种互难协调的身份——是诗人;同时是农民之子。
“周游世界”是对诗人身份的眷恋,那在当时对于他这个农民之子是不可能的。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当年深深感动我的,是他以上诗句所流露的内心热量。一想到他伴随着喜悦般的热量而死,委实心痛。
关于电视剧
1990年以降,产生了一批深受观众喜爱的电视连续剧——《渴望》《北京人在纽约》《编辑部的故事》《围城》《外来妹》……多集电视剧热播的现象,不但一直贯穿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而且直至二十一世纪前十年中,始终是电视文艺现象的压台大戏。一家电视台若在三四个月内没播出过收视率较高的电视连续剧,那么台领导们会坐卧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很快,另一类中国人从前只在电影中看到过的题材进入了视野——“公安题材”。
“公安题材”在新中国成立后的电影中有另一种说法,曰“反特题材”,皆属“主旋律”电影。1980年以后,这一题材成为“敏感题材”,审查极严。一部此类题材电影之通过,最终须获公安部许可——是公安部,而非公安部门。除公安部外,任何其他一级公安部门没有许可权。也不是一般的听取意见,而是最终由公安部决定通过与否。
当年我曾担任过电影审查委员会委员,倘属“公安题材”,则每次必有公安部的处级及处级以上干部参加,足见公安部是重视的。但实际上当年“公安题材”的电影不多,某些电影只不过有涉及公安部门的情节,于是便有了公安人物之出现。即便如此,审查也有公安部的同志参与。在电影管理局方面,体现着慎重和尊重;在公安部,参与审查是一项工作,是责任。
又实际上,从未发生意见“顶牛”的情况;电影创作人员毕竟是外行,难免会想当然地设计情节,听取公安部的同志的意见是完全有必要的。他们指出的问题,大抵是办案的程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