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页)
闻一多:“当予鼓励的字不少嘛!”
高真指到:“这个……还有这个,难道写得不好么?”
闻一多摇头:“这个字,偏旁大了点儿;这个字嘛,下半部分又小了些……”
高真:“可我觉写得好!”握闻一多持笔的手,指使在那两字旁画了圈……烛泪行行,燃了半截的蜡烛,已移至床畔。
温馨的烛辉之下,闻一多背依床头,一手从女儿头顶弯过,手心贴着女儿一边的脸腮,而诗人的心境,那一时刻显然并未沉浸于幸福之中,他紧锁双眉,目光凝视着烛苗……
高真站在床前柔声的:“你有心事?”
闻一多贴着女儿脸腮的手抬起,伸向床头柜抓烟。高真朝女儿翘翘下巴……
闻一多缩回手,手心又贴着女儿的脸腮,同时深长地叹了口气。
高真:“我问你,你人已经从美国回到上海了,为什么……”
闻一多:“为什么不赶快回家乡?”
高真:“我听到你对父亲说,在上海住了不少日子……”
闻一多:“是的。我太担心驷弟了啊!”
高真:“驷弟一名中规中矩,饱受教养的学生,究竟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
闻一多猛地用双手抓住高真左右臂,使她面对自己,瞪着她脸悲愤激动地:“你知上海发生了什么事么?!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枪杀人啊!……”
高真一时惊呆。女儿动了一下,闻一多赶紧拍女儿。
高真:“他们?他们是谁?又杀什么人?”
闻一多声音极低沉而极悲愤地:“先是日本纱厂的资本家唆使日本流氓,暗杀了上海工人领袖顾正红,后来又是英国巡捕房的巡捕,开枪射击抗议示威的上海工人和学生!我们一行三名留美学生是六月一日抵达上海的,而惨案就发生在五月三十日。我们亲眼看见了马路上的滩滩血迹。六月一日的上海,处处仍是阴风凄雨之兆,连我们都受到了盘查,你说我能不担心驷弟的生死么?……”
高真:“我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又见不着一份报,接触不到人,居然一无所知。”
闻一多:“半个多月的海上颠簸,加上担心,我病倒在小旅馆里。及至见了驷弟,隔日便强撑病体回家乡,而船到武汉,竟不许靠码头,更不许乘客登岸!
我又亲眼目睹了枪杀青年学生的情形!船上一名中弹的员工,就死在我怀抱里!……”
高真喃喃地:“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中国岂不是没指望了么?”
闻一多瞪着她的脸说:“想我闻一多,作为诗人以爱国为本能,以忧国为己任,可这样腐朽的政府,颓败的国家,分明的是———中国人爱她,她不爱自己的子女了呀!……”
“爸爸……”
身旁娇娇的一声———夫妻二人看时,见女儿不知何时醒了,一动不动躺着,两眼惊惧地瞪着闻一多。
闻一多不禁将女儿抱起,紧搂怀中:“乖女儿,睡吧,睡吧……”
女儿闭上双眼,便又依偎于父亲的怀里。
闻一多将睡着的女儿轻轻放下,转对高真低声说:“你也先睡吧。”说着,下了床,并将烛台一并取走。
高真望着走向桌子的闻一多背影,不由问道:“你要干什么?”
闻一多站住,然而没有回头。
高真:“你要干什么嘛。”
闻一多:“写诗。”
高真:“都半夜了……”
闻一多:“你先睡吧。”
闻一多走到桌前,放下烛台,打开砚盖,将茶杯里的水倒一点儿在砚上,站着研了起来……
高真呆望闻一多背影。
闻一多坐下,铺开纸,持笔蘸墨书写起来……一行秀丽的小楷出现在纸上———《七子之歌》……高真起身,悄悄接近,取走茶杯,弃旧茶放新茶,沏了轻轻放在桌角。
闻一多全神贯注,仿佛根本没察觉。
高真望着他的背影,一步步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