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页)
华尔士说完,略弯下腰,离开并带上了门。
闻一多打量舱内,华尔士果然也是一个爱好绘画的美国人,贴在壁上的几幅海上速写和素描证明了这一点。闻一多一幅幅欣赏着。
他的目光落回桌上,看到桌角一本旧《圣经》,闻一多以手轻抚《圣经》封面,不由想起当年在教堂做礼拜,受洗归主的一幕。
北京某教堂。
在优美的圣歌声中,闻一多、罗隆基、潘光旦、梁实秋等学子,接受洗礼。
闻一多目光虔诚地注视着耶稣像。
闻一多在心里默念:上帝啊,耶稣基督啊,请以你的仁慈,关爱我的同胞,关爱我的民族吧!从今天起,我将我的灵魂呈献给你了。
管风琴和圣歌声中,闻一多等学子一齐跪下,随着牧师轻声祷告。
闻一多等学子离开教堂,一个个心情愉快地走在路上。
一同学略显激动:“从此,我们是有共同信仰的人了!我们的灵魂现在已经安置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了,这一种感觉真好啊!”
闻一多:“诸君,我有一个建议———将来,我们的儿女,如果他们也肯接受我们的信仰的话,我们都让他们做唱诗班的诗童好不好?”
“闻多,我猜想,你的宗教心理倾向,大约也是与诗不无关系吧?”罗隆基问。
“是的。”
同学们皆站住,疑惑地望他。
“诗的真谛是美,宗教的真谛是善,而爱国思想的真谛是真———我今天接受了宗教的洗礼,真善美三方面,在我的灵魂里,就觉得实现了一种统一了。”
梁实秋:“什么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闻多兄便是一个例子了!”
潘光旦:“连他的名字都具有完美主义者的意味!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而他的名字偏偏要叫闻多!那你一生要死几次呀?闻多兄,求完美者而完美必不可得,我想替你改改名,在你的完美追求中,加进点与完美相对立的现实的成分!”
闻一多笑问:“那么,潘兄有何具体高见呢?请指点迷津。”
潘光旦想了想:“就改作闻一多吧。一和多是反义的,是完美和现实的并存,于是完美才不是幻想,现实才有的放矢嘛!”
众人都说:“好!一字之差,其意深矣!”
“不管他自己同意不同意,我们就这么一致决定了吧!今后都叫他闻一多了。”
梁实秋:“你们真是强加于人啊!”
罗隆基:“时间是最厉害的,我敢说,要不了多久,闻多先生自己就会乖乖地接受闻一多这个新名字的!时间即上帝,决定一切。”
闻一多笑道:“那我也要为潘兄改名字。‘檀’是老诚实在的意思,而我们的潘兄非一味的老诚……”
潘光旦:“哎呀呀,打住,请问我怎么不老诚了?”
闻一多:“你的年级,唯你一人拒不写悔过书,足见有时候你也是多么桀骜不驯。而且呢,‘檀’字是平声,说起来听起来又有些别扭!何不将‘老檀’改为‘光旦’,代表着一个光明的新开端,诸君说好不好?”
众人齐答:“好!”
潘光旦:“我怎么听着不那么好呢?光旦,人们会误以为是穷光蛋!”
罗隆基:“也这么决定了,有什么意见,自己以后和时间和上帝去理论吧!”
潘光旦无奈地笑笑。
闻一多轻轻放下《圣经》,缓缓坐下,摆正一张纸,拿起笔,蘸了蘸墨水,闻一多给梁实秋写了第一封回信。
实秋:我们这艘船已在海上航行了十五天了。这艘美国的远洋轮上物质的供奉奢华极了。但是十五天来,我的精神乃在莫犬的压力下。
周围连一个能与谈话的人都找不着。他们不但不能同你讲话,并且闹得你起坐不宁。走到这里是“麻雀”,走到那里又是“五百”;在甲板上散步他们双双对对地拦着你的路,想静坐一会他们就会扰乱你的思想。我刚上船时揣在心里的诗情,现在是几乎等于零了。到了日本海峡和神户之布引泷等胜地,我心里竟涌不出半句赞叹讴歌……不是望见胜地一定得作诗,但是胜地若不能引起诗情,商店工厂还能吗?不独作诗的兴味没有,竟连作文的兴味也没有。只为船上的日报画了一幅写生。
我在船上读到了《创造》创刊号的一篇文章,中国之留日学生写的,题目是《最初之课》,诉说中国留学生在日本受到凌辱的感受。试想我起一种什么感想?同为黄种的日本人对我们中国人尚且如此,异种的美国人该当怎样呢?幸而船上有一位美国人二副华尔士先生,也是喜欢美术的人,因为我那一幅写生,竟对我相当友好,便更加使我坚定了这样的一种信念———艺术的女神,她以她的一双美的手,是可以将世界上一切民族一切国家爱她的人们的心,联结在一起的。
纽约港口,灯光如天上繁星,一身光辉的自由女神像渐近……下了轮船,闻一多坐上了通往旧金山的大旅行车。一路上,草地、山脉、河流、峡谷、原始森林、美丽的村庄和幽静的小镇,沿途美景,犹如一幅幅画卷令人目不暇接。
芝加哥已近在眼前。
汽车停在一幢小小的旅馆前,闻一多拎皮箱下了车,抬头望那岁月已久的英文牌匾。
从这一天起,清华学子闻一多,开始了他的美国留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