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页)
穿长衫者:“我以为,还是不予理睬的好。他们不是认为,他们的人格受损,他们太过不去了么?何谓学生的人格?无非就是青年人血气方刚,往往不计后果非要力争的那点儿面子么……”
被人打断道:“公开在本校学刊上发表文章,贬损校方尊严,难道我们校方就可以不要那点儿面子了么?”
校长:“不要打断他,你请继续。”
看得出,校长很是赞同发言者的话……那人接着说:“常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校方若取置之不理之姿态,也等于让他们过去一下了。表面看,我们校方似乎大失面子,实则不然……”
校长:“实则不然的道理就不必细述了,学生们制造了麻烦,我们不愠不火,从容应对地解决了麻烦,最终的高明,还是显示在我们校方一边。这点儿韬光养晦的水平我还是有的。”
那人:“我正是您的意思……”
又有一人开口道:“我有一策奉献———我们可将我清华学子赴安徽灾区的第二批服务团提前召回,号召所有在校学生自愿组成第三批服务团,并促早日成行。想那闻一多、罗隆基、潘光旦等**学生,平素最主张什么悲悯情怀,每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必都踊跃报名。他们一离开清华,清华也就消停平静了。
待他们回来,罢课事件的余波,也就完全淡化了……”
校长:“诸位,什么叫高见,我想,这就是了!”
学生宿舍里,几只手伸入一碗内剩下的最后一个阄,闻一多顺其自然地抓起……
先抓了阉的同学,有的打开一看,摇头,一脸沮丧。
闻一多将那最后一个阄抓在手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不展开。
梁实秋出现在窗外,趴在窗台上,笑望着问:“嘿,你们在干什么?”
一同学:“我们这几位因拒不忏悔而被处分留一级的学生,在抓阄重分宿舍。”
闻一多:“实秋,你来得正好,”走到窗前,隔窗问梁实秋:“实秋,相传李太白醉而见月于水,入水捉月,遂溺死,你以为此事可靠或不可靠?”
梁实秋毫无准备地:“这……你倒是因何问我呢?”
闻一多:“我已写成《李白之死》一长诗初稿,不论他为月而死是真是假,但每一想及,必使我心激动,所以忍不住问你……”
梁实秋:“我以为嘛,李白者,诗人;闻一多者,诗人,诗人以诗咏诗人,所咏的是诗人的情怀,诗人的心灵,诗人的精神,托月而咏,很美,你便依你的诗心所信咏之嘛,当无不可。”
闻一多:“实秋,你的意见,正合着我对诗的理念。听了你的话,我自信多了……”
背后有人大声地:“咦,怎么少了一个阄呢?”
又有人大声地:“两位诗人打住!这会儿不是你们隔窗大谈诗的时候!闻一多,你抓的那个阄呢?你隐而不宣,是想捣鬼么?”
闻一多这才转过身来:“阄?是啊是啊,我刚刚也抓了一个的,可……”他看着双手奇怪地:“我的阄它怎么不见了呢?”
闻一多俯身看地上,同学们也帮他满地找……梁实秋隔窗一指:“那个是不是?”
有人抢先替闻一多捡起,展开看了,大声地:“高等科楼上单人房一间。倒让我们的诗人占了大便宜,总共就两个单人房啊!我看准是缪斯女神暗中庇护着你的结果!”
闻一多那时憨憨地孩子般地笑,仿佛因自己“占了大便宜”而觉对不起众人似的……
又有人高叫:“不行!不行!不能让他白占这个大便宜,不能让我们的诗人独享清静,今晚我们都去他房间里闹他一番如何?”
众人齐声地:“好!”
梁实秋在窗外慢条斯理地:“诸兄,差矣,依我想来,与其闹他一番,还莫如今晚我们都到他的房间去听他讲诗!否则,才是让他白白地占了大便宜哩!……”
闻一多:“实秋,你又调侃我!”
闻一多的单人间宿舍。显然,由于主人刚刚搬入,一切东西还未就位,而到处都是书,显得有些凌乱。
灯光下,同学们,包括梁实秋在内,或坐或立,将一间小小的宿舍拥挤得再也难容一人。
闻一多站在同学之间,正侃侃而谈:“我们所深信人类的进化是由物质至于精神,即由量进于质的。生命的量至多不过百年,他的质却可以无限度地往高深醇美的境域发展。生命的艺术化便是生命达到高深醇美之境的唯一方法。我们深信社会的生命这样僵枯,他的精神这样困倦,不是科学不发达实在是艺术不发达的结果,所以断定我们若要求绝对的生活的满足,非乞援于艺术不可……”
一间教室里,黑板上书写着“关于诗及艺术在社会的位置”。
主讲人:闻一多。
闻一多站在讲台上,继续从容不迫地讲:“我们又深信艺术的研究包括高超的精神修养,精深学理的考究,同鼓励技能的练习。前两样是艺术的灵魂,后一样是他的形体。有形体,无灵魂,当然不能成为艺术。总而言之,我们既相信艺术能够抬高、加深、养醇,变美我们的生命质料,我们就要实行探搜‘此中三昧’,并用我们自己的生命作试验品……”
闻一多的脸上,呈现着一种对于艺术的圣徒般的光彩。
闻一多:“我们更希望同学们也各个试向艺术讨点慰藉同快乐,我们敢保他们不至失望。我们并且极愿尽我们的绵薄之力帮助他们。我再学踞阜的雄鸡,引颈高啼一声:有艺术天能的朋友,快起来呀!让我们将我们的社会,营造得像天然的美术馆一样!”
灯突然灭了,黑暗中一声炮响,一片大战前的严峻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