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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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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铁与铁拍击发出的响声,光头男人往后跳开了。若无铁栅隔着,光头男人不死亦残。他跺着双脚,怒不可遏地大骂起来。红卫兵赵卫东则依旧的满脸冷笑,一次次挥锨拍在铁栅上。他满心企图通过毁坏什么进行发泄的强烈欲念!锨头哨啷一声断了,掉在地上。他继续用锨柄击打铁栅,直至累了才住手,在光头男人的谩骂声中,呼呼喘息。

光头男人的谩骂,从堵塞的道路那儿,招引来了七八个男人。他们都是司机,都等着排除堵塞等得没了耐性。秃头男人一向他们说了自己借锨的遭遇,那些司机也一个个捋胳膊挽袖子,在院门外叫骂不休起来。

赵卫东弃了锨柄,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刚走几步,站住了———他看见肖冬云和乔博士在楼口那儿。肖冬云的身子紧偎在乔博士怀里,头扭向着他,目光充满悸怕地望着他。而乔博士,双臂揽抱着肖冬云,也望着他。只不过目光中没有悸怕,有的是嫌恶。乔博士仿佛随时准备迎他而走,挡住他的去路,不使他接近肖冬云似的……

在院外司机们的叫骂声中,双方久久地对望着。不,那不仅是对望,更是心理的对峙。三十几年前的高三红卫兵和三十几年后的博士导师之间的心理对峙。

司机们不但在院外叫骂,还往院中扔石头。

一块石头击中赵卫东后脑,他双手反捂着后脑蹲下了。

“卫东!……”

肖冬云终于克服了对他的悸怕,朝他跑过去。没等她跑到他跟前,他又猝然站了起来,瞪着她低声说:“可耻的叛徒。”

她只得站住,苦口婆心地说:“卫东,别再胡闹了!再胡闹下去对我们四个有什么益处呢?我们都年纪轻轻的,我们都希望活下去不是么?除了我们四个,这院子里的别人,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们能活转来么?

虽然侥幸地被发现了,那还不是四具冷僵三十几年的僵尸吗?……”

肖冬云又流泪了……

赵卫东却并没听她说些什么。他在看自己双手,他双手上沾了血。

肖冬云又鼓起勇气走上前,从兜里掏出手绢,打算替他包扎。

赵卫东双掌一推,肖冬云连退数步,还是没能站稳,跌坐于地。

她一手撑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泪眼汪汪地望着他,满腹苦衷地摇头不止。

乔博士也快步走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躲避着仍往院子里扔的石块。他走到肖冬云跟前,扶起她,将她掩在身后,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对赵卫东说:“还想挨一石头么?快进楼去找护士处理伤口!……”

赵卫东却冷笑着说:“这只不过是一点儿小乱子,你就怕了?你怕我不怕,乱只能乱了阶级敌人!‘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风雷激’的革命局面还会重新到来的!……”

他话没说完,脸上已啪地挨了一记耳光。明明是肖冬云扇了他一耳光,他却用一只沾血的手捂着一边脸一时懵懂地呆瞪乔博士。

乔博士对肖冬云责备地说:“冬云,你这是干什么?他头上还有伤啊!……”

赵卫东这才明白,扇他耳光的不是乔博士,而是他三名红卫兵战友中最亲爱的一名战友,而是他深深暗恋着的人儿。要正视这一点,对他而言,比接受现在的年代已经是二○○一年还痛苦还茫然。

他不禁地问肖冬云:“是你扇了我一耳光?真是你扇了我一耳光?而不是他?……”

肖冬云颤着双唇不知说什么好。

“而且,你不但允许他将双手拍在你肩上,不但允许他拥抱你,吻你,还允许他叫你冬云了?……”

乔博士不得不以声明般庄严的口吻说:“赵卫东,你多心了。希望你能以较正常的心理想某些事。”

肖冬云也忽然大声说:“你以为你是谁?是我的上帝?你我的关系,不过是三十几年前同校初中女生和高中男生的关系,不过外加一层关系都是三十几年前的红卫兵,一起长征一起遭遇了雪崩!但现在已经是二○○一年了。我们的关系和中国的‘文革’运动一样,早已成为历史了!你什么时候能头脑清醒,彻底明白这一点?……”

轮到赵卫东颤着双唇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霎时泪盈满眶。

他觉得肖冬云的话语像刀子,一句一下,将他的心切碎了。

而肖冬云说罢,一转身跑入楼里去了……乔博士安慰道:“你别生她气。你们之间,难道不比我们之间更容易沟通么?

你应该主动找她……”

赵卫东口中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是:“滚!……”

此时,有一名司机翻过院门跳进院里,接着将院门打开了———于是司机们一拥而入,吵吵嚷嚷地朝赵卫东围来。看样子他们要教训他一顿……乔博士挺身上前,横身双臂加以阻拦,并厉声喝道:“站住!你们也不先问问这是什么地方!此地岂容你们撒野放肆!……”

司机们倒真的被镇住了。一时的你望我,我望你,皆噤声不再敢造次妄动……“老院长”率着一队不同年龄男男女女的“白大褂”自楼内匆匆而出———此事最终以和解了结。司机们不仅得到了工具,还得到了人力支持。“老院长”自掏腰包,给了那名光头司机一百元赔他半盒烟。他说他耳朵可能被震聋了,于是又为他检查了耳朵,开了诊断,确保他的耳朵没问题……赵卫东却在交涉过程中独自回房间去了……四名活转来的红卫兵都住单间。一则房间多的是。二则在最初的时日里,也就是在他们都必经的昏迷阶段,由于他们各自不同的状况,需要极为细心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分别观察和分别护理。所以住单间的“待遇”便继续下来了,没有什么改变的必要。

赵卫东进了自己的房间,见李建国顺条笔直地躺在他的**。李建国立即明智地坐了起来,关心地问:“你打针了没有?”

赵卫东不理他,接了一杯纯净凉水,一饮而尽。

李建国一时觉得被冷淡得怪没意思的,就挺识趣地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站住了。犹犹豫豫地转过身,又问:“我怎么你了你连我也不理?跟我来的什么劲儿呀?”

赵卫东仍不理他,也顺条笔直地往**一躺,两眼呆瞪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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