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拳打镇关西(第4页)
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
一触即发之时,郑屠又及时避让了。
合什么用呢?谁也不知道。但郑屠很肯定地说,合用。
这一场消遣大戏,如果说鲁达是最佳导演,有绝妙的创意;郑屠就是最佳演员,他完全听从导演,充分体现导演意图,演出了绝佳的效果。
郑屠又选了十斤实膘的肥肉,也细细地切做臊子,用荷叶来包了。
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
这种时候,我们要知道,当郑屠在肉案上老老实实地很专业地切肉馅时,不光是鲁达高坐在一边看,还有郑屠手下的那十来个刀手,还有街坊邻居,还有来买肉而又不敢近前的。为了提醒我们这一点,作者写了一个小插曲,也很搞笑。什么事呢?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地立住在房檐下望。
很合情合理啊。郑屠着落他监管金老,现在金老走了,他能不来报信吗?只可惜被打破了头,只好用手帕包着。虽然街坊邻居那里不好看,但是正好可以对郑屠说明,他已经尽力了。
只是,他没想到还有鲁达也在此,而且他也一定从鲁达的神情和郑屠的切肉中,看出了一些危险。他一定闻出了火药味,稍不小心便要爆炸。
所以,他远远地站着,与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分享这一美妙时刻。
鲁达知道,我们知道,那店小二也知道,金公离渭州越来越远了。只是,店小二不知道的是,郑屠离鲁达的拳头越来越近了。
那店小二哪里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
——火药味越来越浓了,令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切完了,这个平时不可一世的家伙在众人的围观中回到了自己的原形。
郑屠道:“着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还是乖巧的,得体的。其实,郑屠哪里看不出鲁达是在消遣他呢?哪里看不出鲁达在找他的碴儿呢?
但是正因为知道了鲁达在找他碴儿,他越是要装着不知道,越是要低三下四,讨好奉承。他惹不起这尊神啊。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
两番寻衅找碴儿不成,又来三番,而且越来越露骨了。如果说刚才在十斤精肉臊子后,又要十斤肥肉臊子,是绝妙的创意的话;这次则一点创新也没有,简直就是不动脑筋,照搬照抄。但唯其如此,才足够气人,气得郑屠吐血!
鲁达太有才了。
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郑屠非常气闷,却又不敢发作;不敢发作,却又非常气闷。他脸上古怪地变幻各种表情,最后憋出这样的怪模怪样的话来。金圣叹批曰:“又吓又恼,翻出笑来。”对。可是,鲁达就等你这一句啊。恭喜你,答对了!
此前鲁达的所作所为,就是消遣你!鲁达收拾郑屠,是有步骤的。第一步,就是戏弄他。或者用郑屠自己的话说,就是消遣他。说得再简单一点,玩他。在这个过程中,大灭了郑屠的威风,大长了被欺压的百姓的志气。郑屠多年横行霸道苦心经营出来的江湖声价,扫地以尽,他又回到了他的原形:一个低贱的操刀卖肉的屠夫。
其实,操刀卖肉当屠夫,并不下贱,梁山好汉里操刀卖肉的尽有,比操刀卖肉更低贱的营生也有,但大家仍然是兄弟,仍然不是天罡就是地煞。关键是你是否有好的德行。这个德行就是“忠义”。像郑屠这样,不忠不义,还自高自大,就要把他打回原形。
现在,玩够了,也玩出他的火来了,玩出了预想的结果:激怒他,然后有借口收拾他。
鲁达听得,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里,睁着眼,看着郑屠道:“洒家特地要消遣你!”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
用刚才郑屠花了一早晨细细地切成的两包臊子打他,太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啦。而且是劈面打去,打出一阵肉雨。借用李逵的话说,活佛也忍不住啊。果然——
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地按捺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
一早晨忍气吞声,一早晨小心伺候,一早晨装孙子,还是躲不过。当众出丑,当众轻贱,当众让自己多年辛苦建立的威风扫地,只求能平安渡过这一关,消除这一无妄之灾,但仍然得不到宽宥,那就拼了吧!这郑屠,本不是善类,本来就是一直欺压他人的,忍到现在,很不容易啦!
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
后来武松打蒋门神,武松特地走到门外,要在大路上打倒他,因为这样好看,要让众人笑一笑。鲁达拔步在当街上,也是这个意思。梁山好汉,不光打人,还要充分利用这被打的材料,以娱乐人民。他们哪里是打人啊?他们是在表演行为艺术。他们还是行为艺术家呢。而郑屠、蒋门神之流,就是他们的艺术材料。